貞觀九年,眼前的這些人將她從吐谷渾人的屠刀下解救出來。第一次告訴她,她名字的真正來歷是「血淚盈盈之恨,雕翎索命之仇」。她的命運這樣被徹底改變了。她花了許久,才全部听懂了讓她不能負荷的淒慘身世和巨大秘密。懵懵懂懂間,又被投到唐營侯羿風的帳前,開始了今後分裂的人生。一邊,她是樂工賤奴,是墨玉娘子;另一邊,她則成了陰謀首腦,是玉面天王。她常在這種身份的割裂中痛苦不堪,與身體上的創傷相比,這種精神的折磨更令她崩潰。
五年來,她從茫然無措,到掙扎抗拒,終于漸漸習慣認命。
她知道自己是個災星,更是一個巨大而誘人的籌碼。這一回,也不過是像四年前沙洲館驛里的那一出一樣,是爭奪籌碼的鬧劇。她痛恨這一切,更厭倦了這種游戲,但那邊卻還有一個讓她割舍不下的人。
「我仍要回去,免人起疑。」她跨上那婁為她備下的胭脂馬,吩咐道,「你自去與阿史那恪思聯絡,他只怕還在擊鞠,同他說我稍後便會去找他。」眾護法依令分頭行事,她策馬往球場趕去。
盈翎急匆匆跑進帳中,卻見乙僧仍在昏迷,雙手緊緊抓著劍。她輕輕坐到他身邊,痴痴看他的眉眼,仿佛是世上最好看的圖畫。
他靜靜地躺在那里,雙眉微蹙,面如冠玉,輪廓清俊,每一次輕輕的呼吸都能牽動起她心中最柔軟的那根弦。
盈翎已經太久太久沒有機會這樣仔細地看他了。
于闐王宮里,眾人都只當她是個低賤的奴隸。丑陋黝黑,其貌不揚。除了伎樂和小玉,沒有人將她當成一個人那樣去疼愛。只有他,溫柔地喚她翎兒,手把手地教她描線上色,包容她在自己懷里哭泣。如果沒有他的柔情,她早就埋葬在苦難與眼淚里了。這些爭奪她的人,那時卻在哪里呢?
尉遲乙僧,對她來說,早已不只是一個男人,更是一種信仰。即使日子多麼艱難,即使面對親人的慘死,命運的捉弄,這種信仰都能支撐著她活下去。
可偏偏是他,親手擊碎了她的信仰。
「你為何會這般可惡呢?」盈翎摩挲著他的臉,自言自語著,「只有這時你才不會躲開我嗎……」一滴淚從她的眼角摔下,滴落在他素色的衣襟上。她多想時間能停在這一刻,就像在沙海中的馬背上,靜靜地靠著他,一切都還沒有開始,一切都不會開始。
盈翎知道夢終是要醒的,她抬手解開了他的昏睡穴。
乙僧悠悠醒轉過來,看到盈翎擔憂的面容,好端端地在自己眼前。他恐懼地睜大眼,本能地坐起身,一把抱住她,緊緊不願松開。盈翎瞪著眼,淚水滑落,怔愣在他懷里。四年前,可畏堂的天王像底下,半夢半醒中,他也曾這樣抱緊自己。她從沒敢想過,還能有機會回到這個她念了一生的懷抱。
她早已恨透了他,恨他再也不願愛她。
可此刻,她竟難以自制地回應起他,撫模他清瘦的肩背,甚至尋覓起他美好的雙唇。她是魔女,她要這個男人,哪怕需要巧取豪奪,因為這是她在這骯髒血腥的人世上唯一的貪戀。
乙僧也像入魔一般,深深吻上她魅惑的嘴,唇齒雙嬉,讓兩人興奮地顫抖。盈翎想,原來兩廂情願的吻是這般美妙,她竟從沒嘗過這種滋味。二人痴纏著,仿佛要將壓抑已久的情感在瞬間釋放,忘卻人間的諸般煩憂。他們不說一句話,緊緊扣住對方的身體,吻得那樣深切而狠戾,就像偷得了什麼連城之寶,隨時會被人奪走。
但是,柔情旖旎的帳中,終于還是闖入了打破夢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