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子月中落,天香雲外飄。
雖然時近九月,月已殘缺,西風漸緊。毗沙郡公府花園內的桂花還是開得那樣迷人,仿佛經歷了秋露反而越發繁盛起來。
白日里,可以看見「葉密千層綠,花開萬點黃」的美景。入夜,借著朦朧恬淡的月光,到更生出一派「天香生淨想,雲影護仙妝」的情致。每年這個時節,金滿郡公尉遲樂,都會離開這座馥郁芬芳的宅邸,躲到燈紅酒綠的秦樓楚館去尋逍遙。他極恨充盈在毗沙府中的這股甜膩而頑固的氣味。
今夜,賦彩閣內,尉遲乙僧素白深衣,長發未冠,坐在桂影斑駁中,獨對一窗殘月,怔愣地提著筆,不知是寫是畫。
城那一頭的永嘉坊籠在迷霧中。據說阿史那恪思幾日前已經奉命啟程,回了于闐,玉華閣上下人等三緘其口,密不透風。翎兒自那日慶功宴上驚鴻一瞥,便像奔月的姮娥一般,與人間斷絕消息。
他雖預感到有什麼大變動,且這變動必是與西域的戰局有關,卻終是猜不出個情由。他一支畫筆,身無長物,除了死守在這里暗自揪心,竟找不到任何辦法。
今夜的風馥郁而清冷,吹得人身心俱寒。
賦彩閣的雕花門忽被人輕輕推開,乙僧訝異地抬頭望去,頓覺如墜夢里。
門外,桂枝花香中,站著個月光般皎潔的身影,手里提著錦繡酒囊,正靜靜望著他。
她,冪 面幕,羅裙潔白,身姿裊娜,衣袂翩翩,恍若姮娥**。
乙僧擱下手中的筆,怔怔起身,不知著眼前的仙子是幻是真。
仙子卻已開口,柔聲喚道︰「哥哥……」
他覺得自己定是相思成狂了。但此刻也顧不得真假,便是瘋傻一回又能如何?他急切地走近她面前,定定站著,竟連呼吸也凝滯了,只因貼得近了反而更加惶恐,生怕一次小小的觸踫,都會驚碎眼前的幻影。
終于,他鼓起勇氣,用輕顫的手,慢慢揭開她面上的輕紗。
不施粉黛的臉,修長有神的眉,含著熱望的眼,是她,他命中的魔女,正笑盈盈望著自己。那樣近,近到都能聞見她身上的女兒香,那是他在夢中也想念著的味道。
他一把拉過她,緊緊抱住,不願松開,暖玉溫香,竟是那般真實?
她柔柔撫模著他清瘦的脊背,回應著他的深情。
「翎兒?」他再次望向她的臉,想要確認。
「哥哥,自然是我。」她沖他溫柔地笑著,目光竟如當年沙海里一般的明亮,「我沒有上妝,你便不認識了嗎?」
他痴痴笑了起來,老天待他怎會如此寬厚?竟讓他再一次見到她這樣干淨純粹的笑容。
「我今日收得一壺好酒,是蜀中的劍南燒春,想來與你共飲。」她笑著舉起手中的酒囊,「據說這酒最是濃醇,與我們于闐的葡萄酒截然不同。」說著便拉他走到席上坐下。
他默默隨著她,仍是貪看她清雅的形容,心中卻到底升起了憂傷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