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只信任你。」
「還有呢?」
「因為你知道內情。」
「也不全對。」
「那……」盈翎疑惑不已地望著他。
乙僧笑得甚是柔和,輕輕道︰「因為我是個眾人皆知的廢物。」
盈翎驚得瞪大了眼。
「他們原是在利用你,若找個精明能干的去與你接應,不是自尋煩惱嗎?所以,你不用擔心,他們若傷了我這個廢物,哪里去找第二個這樣如意的,再被他們擺弄呢?」乙僧似是苦笑,眼中卻也有一絲得意。
「哥哥,你……」盈翎從沒見過這樣的尉遲乙僧,原來他隱忍了那麼久,竟然對一切都早已洞穿。
「我在夾縫里活了二十年,險中求生的學問,我自是懂得的,不必過于憂心。翎兒……」他雙眉微蹙,滿含憂傷,「倒是你……」
盈翎疑惑地望著他。
他貼近她的臉頰,輕輕道︰「莫要事事都寧折不彎。你今日既然深陷在這里,有些事便不得不低頭,我今日離去,只要你記住一點……」
乙僧抬起她的下顎,讓她的眼對著自己嚴肅的面容,緩緩道︰「活著……才能有希望,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盈翎不明白他為何要說這些。
他卻仍是繼續道︰「你需記住,為了活著,你可以放棄一切,也可以去做一切,哪怕要違拗你的本心。因為活著……我們才能再相見。這便是我送你蘇武那首詩的真正用意……」
盈翎怔怔點點頭,突然覺得面前的乙僧竟是從未有過的陌生與權威。仿佛他是個會預言一切的先知,正指點著她今後的道路。
「我已向天子討要了去千佛洞督造的差事,東宮知道我要為長孫後再繪一幅觀音,也甚是喜歡呢。你看,這樣一來,不是名正言順嗎?」
盈翎沒想到,他竟早已安排好了一切。自己還有什麼理由阻攔呢?但想到,他將離自己遠去,不由緊緊摟住他,莫名地恐懼起來。乙僧同樣傷感難抑,又一次深深吻上她已經淚水迷蒙的臉。
「翎兒,」乙僧眼含著淚,卻笑得如春風般和煦,「你說過,賦彩閣,你會記一輩子,我的話,你也會記一輩子……是嗎?」他雙眉微蹙,似在求證著什麼。
盈翎定定望了望他,深深點頭,目光明澈而決絕。
他貼上她的耳,輕輕說出最後一句話︰「那我……還有什麼可怕的呢。」
數日後,毗沙郡公懷揣著一縷青絲,啟程離開了他呆了整整七年的帝都長安。
秋霜重重,西風烈烈,驛路悠悠,尉遲乙僧獨坐馬上,袍衫飄逸,眼神迷離。他定定回望這座天下第一城。在這座城里,有他的無奈仇怨,更有他的心頭摯愛,他願意為這座城里的那個人,去面對漫漫黃沙中危險莫測的命運。
他的身邊,除了同去的隨從,以及突厥人長史藥格羅之外。還跟著個倔強的倭國少年。恐怕,也只有這少年會為了畫技而去吃那顛沛流離的苦楚。乙僧現在到有些明白了,泰福為何會冒著生命的危險,九死一生來到長安,他也有心中不願放棄的執念吧。
原來這個望著他傻笑的少年,一直都比他強。
他笑著一拍泰福的肩,帶馬扭頭,義無反顧,向絲路的那一頭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