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漢末年立志傳 第二卷 第二十八章 黃巾之名(四)

作者 ︰ 賤宗首席弟子

正所謂春宵一刻值千金,然而因為一個消息,陳驀最終也沒能體會到新婚之夜的美好。

「長安冀北黃巾?徐和?」

被劉闢叫出內室的陳驀面色微變,因為如果他記得沒錯,徐和是張素素麾下侍衛頭領,也是她頗為看重的心月復,當初在長安時,陳驀便是通過此人與張素素取得聯系。

「在何處?!」

「弟兄們已將他抬進了廳中……」

陳驀回頭歉意地望了一眼一身嫁衣的唐馨兒,撩起簾子走了出去。

「……」手中捏著那塊紅布,唐馨兒微微嘆了口氣,默默坐在榻旁,原本的羞澀的臉龐卻已布滿了絲絲苦澀。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站了起來,將手中的紅布放在榻上,走向內室。

此刻內室中人滿為患,只見陳驀一臉愁容地坐在廳中,而劉闢、龔都等幾十號人則圍在四周,就連屋外都站滿了人,但是卻無一人說話,靜靜地望著那名躺在正中央席上的男子,冀北黃巾,徐和。

「大嫂!」或許是注意到了唐馨兒,龔都低聲喚道。

唐馨兒點了點頭,神色復雜地望了眼昏迷不醒的徐和,低聲問道,「他……如何了?」

龔都下意識望了一眼徐和,恭敬說道,「弟兄們已經為他包扎傷口,此人的傷勢並不礙事,只是過于勞累,想來是日夜趕路,以至于心力憔悴,是故昏迷不醒……」

「哦,」唐馨兒點點頭,忽然又說道,「夜里寒冷,如何能將他放置在地上,你且叫幾位大哥將他扶到偏房,我去抱一床被褥來,免得此人著涼……」

龔都訕訕一笑,點頭說道,「還是大嫂想地周到!」說著,他叫了幾個弟兄將徐和扶到了偏房歇息,說是偏房,其實那里除了一場床榻什麼都沒有。

微微嘆了口氣,唐馨兒回房將自己準備新婚之夜使用的被褥抱了出來,龔都一見愣住了,這如何敢接。

唐馨兒搖了搖頭,說道,「不礙事的,替他蓋上吧,反正……」說著,她轉頭望了一眼坐在廳內扶額沉思的陳驀,苦澀一笑。

畢竟是龔都心思縝密,見唐馨兒如此表情,他隱約也猜到了幾分,暗暗嘆了口氣,一抱拳接過唐馨兒手中被褥,走到偏房替徐和蓋上,新婚之夜卻踫到這麼一件事,他很是為唐馨兒感到遺憾。

想了想,唐馨兒默默來到廚房燒了一壺水,倒了一杯熱茶端給陳驀,輕聲說道,「夫君,夜里甚寒,且喝杯清茶驅驅寒氣……」

那時陳驀也不知在想什麼,魂不守舍,直到唐馨兒又說了一邊他才反應過來,接過她手中茶盞,神色尷尬地說道,「要不馨兒先去歇息,我……我有點在意那邊……」

唐馨兒自然明白陳驀在意的究竟是什麼,微微一笑,搖頭說道,「妾身尚無困意,不若陪夫君一會……」

陳驀張了張嘴,欲言又止,點點頭,讓她坐在自己身旁,但是唐馨兒卻顯得有些為難,畢竟此刻廳中還有好些葛陂黃巾兄弟。

似乎是注意到了唐馨兒的為難神色,陳驀轉過頭對劉闢說道,「劉闢,叫弟兄們先散了吧,天色也不早了,都回各自住所歇息!」

「哦!」劉闢點點頭,叫廳內、院中的弟兄都散了,只留了兩個到偏房照顧徐和,而他和龔都則留在廳中陪陳驀坐著,任憑陳驀和唐馨兒這麼說都不走,反而不停地勸陳驀與唐馨兒先去歇息,別看這家伙愣頭愣腦,蠻橫粗鄙,但是有時候確實是有些可愛,至少他夠義氣。

因為閑著無事,陳驀又叫劉闢到院內搬來兩壇酒,和龔都一道三人喝著,而唐馨兒則默默地坐在一旁,看得陳驀倍感內疚,好幾次想勸她回房歇息,但是卻又無從說起,畢竟今夜是新婚,哪有叫新婚婦人獨守空房的道理?

想來想去,陳驀索性又拿了一只酒盞來,讓唐馨兒也一道喝些,免得她無事可做,心生寂寞。

本來,唐馨兒以新婚婦人的身份出現在劉闢等人面前已屬不該,但是好在劉闢、龔都二人比較熟悉,兩人每日大嫂長、大嫂短的,倒也算不上是外人,只是這喝酒……著實並非婦道人家所為。

唐馨兒推月兌了幾次,最終抵不過陳驀連番相勸,為了不違逆自家夫君的意思,遂小小喝了一些,算是稍稍減輕自家夫君的內疚之心。

這一頓酒幾乎喝到天明,別說劉闢、龔都二人早已醉倒在地,就連酒量極好的陳驀也稍稍有些吃不消,而至于唐馨兒,她早已靠在陳驀肩膀上睡熟了。

望著唐馨兒睡夢中那微皺的眉宇,陳驀小心月兌下自己外套,輕輕替她蓋上,隨即一手摟著她,一手斟酒獨飲。

素素敗了?

這怎麼可能?

要知道陳驀離開長安時,張素素幾乎已經全盤控制了整片京師地域,論兵力,長安有八千禁衛、六萬京郊御林軍;論將領,且不說黃巾之中的張白騎,更有呂布、李肅、胡軫等數員大將,如何會被郭汜、李傕二人擊敗呢?

說到底還是陳驀估錯了郭汜、李傕二人的兵力,他以為進攻長安的二人手中僅僅只有兩萬飛熊軍,他怎麼也想不到,郭汜、李傕二人竟然聯合了董越、牛輔等人,糾集了三十余萬西涼大軍反攻長安,如此一來,張素素區區萬余兵馬又如何能夠抵擋呢?

那一夜,新婚之夜,陳驀卻喝了一宿的酒……

估模著天明時分,陳驀正閉目打盹著,忽然有一名照顧徐和的葛陂黃巾走到內廳,說是徐和醒了。

陳驀心下一緊,起身小心翼翼將唐馨兒抱起,抱到內室榻上,替她蓋好被子,隨即疾步朝著偏房走去。

期間,那名葛陂黃巾也叫醒了劉闢、龔都,陳驀與他二人來到偏房,果然見到房中榻上的徐和已經醒來,正在另一名葛陂黃巾的扶持下勉強坐起來。

「徐和,感覺如何了?」陳驀走上前問道。

正勉強坐直身體的徐和聞言抬頭,見是陳驀,面色大喜,急聲喚道,「陳統領!」說著便要起來,卻被陳驀及時伸手阻止。

「你尚未復原,就不要起來了……對了,你如何會來潁川?」

「這……那恕卑職失禮了,」徐和抱了抱拳,苦笑說道,「陳統領不知,長安一戰,我黃巾大敗,非但失了長安,更折了將近三萬弟兄……」說著,他嘆了口氣,繼續說道,「撤離長安之時,小天師猜測陳統領或許會來潁川一帶,便叫卑職等數百弟兄過來找尋陳統領……」

「小天師?張白騎?」陳驀皺眉問道。

徐和顯然清楚陳驀與張白騎之間的恩怨,抱拳說道,「正是!陳統領與小天師之間恩怨,我等弟兄略知一二,卑職出發之時,小天師托我轉告陳統領,眼下乃我黃巾性命攸關之期,若是陳統領能摒棄前嫌,助少主渡過此劫,他願自刎于陳統領面前,以泄陳統領心中之恨!」

「……」陳驀听罷默然不語,搖頭說道,「你回去告訴他,我已決定不再過問黃巾之事,至于他的性命……且暫時留著!」

「統領!」徐和疾呼一聲,激動地說道,「如今正是我黃巾蒙厄之時,數萬冀北黃巾全軍覆沒,陳統領若是袖手旁觀,恐怕我黃巾難逃覆滅一劫啊!」

「什麼?冀北黃巾全軍覆沒?」陳驀听著臉上一愣,急聲追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也難怪陳驀如此驚愕,要知道當初張素素在青州發布豪言後,天下黃巾信徒盡皆涌向滎陽、洛陽一帶,當時張素素與張白騎將他們全數收編,編入冀北黃巾,雖說軍中良莠不濟,但好歹也有數萬人馬,沒想到如今竟然全軍覆沒。

徐和一點頭,遂將長安一戰詳細告訴陳驀,只听地陳驀眉頭深深皺起,問道,「既然兵力相差如此懸殊,為何不撤出長安?」

徐和苦笑一聲,搖頭說道,「小天師也屢次相勸,奈何少主死活不願,即便是城破之時,她亦不願撤軍,仍想著重奪城門,最後小天師無可奈何,將其打暈,這才換來我兩千余弟兄活命……數萬冀北黃巾,如今僅剩下我等區區兩千余人……」

陳驀听罷默然不語,他知道張素素為何死活不願撤軍長安,因為那是長安,是大漢京師,黃巾軍自起義開始從未如此接近的城池,推翻暴漢,取而代之,那是張角、張寶、張梁三兄弟畢生的宏願,也是如今張素素好不容易得到的機會。

「她……哭了麼?」陳驀低聲問道。

徐和愣了愣,起初似乎並未想到陳驀指的究竟是何人,足足愣了半響才回過神來,神色怪異地搖了搖頭,低聲說道,「只是在撤軍後,少主一個人在山上向長安眺望了好久,誰上去都被她轟了下來,小天師也是……」

「呼!」腦海中浮現出張素素一人孤獨地站在山上默默眺望長安的景象,陳驀心中很不是滋味,深深吐了口氣,問道,「張白騎派你來找我,素素知道麼?」

徐和搖了搖頭,偷偷望了一眼陳驀表情,低聲說道,「小天師是背著少主派我等來找尋陳統領……卑職不知陳統領與少主之間有何不合,只是在撤軍長安時,小天師與少主言及過,沒想到少主先是勃然大怒,隨後又默然不語,說什麼也不同意小天師派人來找尋統領,說什麼已經說了[不需要]、統領不會再回去了什麼的……」

「不需要?」劉闢莫名其妙地抓了抓腦袋,連帶著龔都也是一頭霧水。

「……」陳驀沉默了,除了他,誰還能明白那句話的含義。

其實陳驀也知道,張素素當初說出那句不再需要,多半只是一時氣話,畢竟她一直認為陳驀是屬于他的,但是每日見到唐馨兒如此[纏著]陳驀,作為女子她又豈會不嫉恨,更要命的是,因為唐馨兒柔弱,是故當時陳驀想也不想也站在了她的一方,以至于張素素心中愈加嫉恨。

而陳驀當時會選擇離開長安,除了他對唐馨兒的承諾外,恐怕最多的也是一時氣憤,氣憤張素素不擇手段控制了長安,氣憤她說出了那句[不再需要]……

也不知過了多久,陳驀默然問道,「下一步的打算呢?」

徐和一听,連忙抱拳說道,「我冀北黃巾已名存實亡,不過早先少主曾命管亥為青州黃巾渠帥,因為北海太守孔融懦弱,不曾出兵圍剿管亥麾下青州黃巾,是故少主想投奔青州……」

「投奔青州?」陳驀微微皺了皺眉,因為從長安往青州必定會經過陳留、東郡,而那里正是曹操的地盤,想要滿混過關,豈是那麼容易的?

果然!

初平二年三月期間,以張素素、張白騎為首的冀北黃巾敗亡于長安,率殘部兩千余人向東逃,在經過陳留時,陳留太守曹操得知,為免冀北黃巾殘部入郡擾民,便親率三千精兵,並夏侯惇、夏侯淵、曹仁、曹純、曹洪等大將,大敗冀北黃巾。

見前無去路,張素素無可奈何,只得中途折道走譙郡,想順潁水南下,隨即轉走壽春、徐州,最後迂回至青州,但是萬萬沒有想到,當她來到安風津一帶時,卻遭到了壽春太守袁術的攻擊,以至于張素素渡潁水到下蔡地域時,身旁竟然只有區區三、四百黃巾相隨。

--初平二年三月二十九日,潁川--

據得知張素素敗亡長安、準備投奔青州已有六、七日,雖說在徐和的連番相勸下陳驀依然沒有松口說要相助黃巾,但是心底下,他卻非常擔憂張素素的安危。

其實到了這會,陳驀也想明白了,終究是天命難違,早在潁川黃巾全軍覆沒于長社時,就注定黃巾終究無法形成氣候,更別說歷史中早已寫明了黃巾的結局。

「素素一定很不甘心……」

坐在屋外的木階上,陳驀喃喃說道。

在他身旁,唐馨兒幽幽嘆了口氣,猶豫一下,坐在陳驀身旁,低聲說道,「大漢自高祖斬白蛇起義,立國傳承至今已有四百余載,根深蒂固,就連街頭巷尾的小兒都知炎劉正統,眼下雖說大漢萎靡不振、皇權旁落,然天下仍有無數世家、豪門傾慕漢室……何進、董卓,此二人皆曾權傾朝野,把持朝綱,難道他二人便當真沒有絲毫不臣之心?以妾身看來未必,只因天下百姓食炎劉米糧已久,大漢根深蒂固,難以動搖,倘若當真有人行不義之事,天下必群起而攻之,或為私心,或為大義。

倘若在一年之前,天下百姓皆恨朝廷苛刻,那時黃巾若能順利攻破汜水關,抵達雒陽,或許便能取而代之、改朝換代。

然而,聖人雲,名不正則言不順,倘若黃巾僥幸成事,夫君不妨猜測,天下各地刺史、太守,會有幾路起兵征討?

再者,如今黃巾之中良莠不齊,多少賊人假借黃巾名義作惡,以至于黃巾之名望一落千丈,不說那些世家豪門,即便是在百姓眼中,亦與盜賊、強盜無異,古人雲,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如今黃巾若要成事,難入登天!」

陳驀听罷默默嘆了口氣,因為唐馨兒所說的話句句屬實,為何如今黃巾難以取得天下,因為黃巾失去了民心,要知道黃巾軍不比各地的豪門世家,原本就只是一些平民百姓組成的軍隊,既無名望、又無根基,唯一的依靠便是民心,便是天下百姓報怨大漢苛刻的憤慨之心,但是如今,黃巾民心大失,又談何取漢而自代?

見陳驀搖頭不語,唐馨兒猶豫一下,低聲勸道,「妾身知道夫君與那妖女情絮難舍,倘若那妖女能就此收手,安安分分做陳家兒媳,妾身願為平妻,將正房之尊讓于她,從此以姐姐喚她,端茶倒水不敢有絲毫怠慢……」

陳驀聞言笑了笑,拍了拍唐馨兒手背,帶著幾分玩笑說道,「你不委屈麼?」

唐馨兒搖搖頭,,紅唇輕啟,微笑道,「即便稍有委屈,妾身亦能承受,妾身只是不想看到夫君為我二人為難、傷神……」

陳驀听罷心中又是感慨又是內疚,握著唐馨兒小手,苦笑說道,「你的心意是好,但是……我太了解素素了,倘若黃巾能順利守住長安,或許我能勸他一勸,如今黃巾失勢,她必然會選擇與黃巾共存亡,又如何會跟我離開,將父親與伯父畢生心血、夙願棄之不顧?」

「那她……」

「唔,」望著唐馨兒臉上驚容,陳驀微微點了點頭,嘆息說道,「這就是我現在唯一擔心的事,但願她吉人天相吧……」

望著陳驀眼中的復雜神色,唐馨兒小心問道,「夫君當真不打算再去幫她?」

陳驀猶豫了半響,忽然狠下心搖了搖頭,就在這時,劉闢急匆匆地從院外跑了進來,連聲喊道,「大哥,不好了,出事了!」

「何事?」陳驀皺了皺眉問道,心中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

只見劉闢連連喘了幾口粗氣,舌忝舌忝嘴唇急聲說道,「今日有幾個弟兄從汝南投奔我,說是有一路黃巾弟兄被壽春太守袁術帶兵圍在下蔡山林中,至今已有三日,危在旦夕,听那幾人說,好似正是冀北黃巾的弟兄……」

話音剛落,就見陳驀猛地站了起來,虎目微睜,戾氣迸發,隱約能看到翻滾的戾氣中有一頭凶獸目露凶光、咆哮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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