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漢末年立志傳 第二卷 第四十二章 獵虎于丘(三)

作者 ︰ 賤宗首席弟子

當天邊蒙蒙亮時,這場足足耗時數個時辰的夜襲這才告一段落。

在這場名為夜襲實為強攻的戰斗中,荊州一方付出了犧牲兩千余士卒的沉重代價,可謂是傷亡慘重,然而江東卻也沒佔到便宜,營內那所剩無幾的輜重糧草皆被毀之一炬。

望著營內不時飄來的青煙,孫堅感覺自己有些預料不及。

「滴答,滴答……」

那是鮮血滴落在地的聲音,從他的身上,從名傳天下的江東猛虎孫堅孫文台身上滴落。

望了眼手中黑刀上的幾處細小缺口,又望了一眼身上那幾道極細又極深的刀痕,孫堅自嘲地搖了搖頭。

「了不得……小子……」

這時,不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孫堅轉頭望去,卻見黃蓋疾步趕來,雙手抱拳,躬身說道,「主公!營內敵軍皆以肅清……」

「唔,」孫堅點了點頭,望著天邊的紅日淡淡問道,「折損如何?」

黃蓋猶豫一下,低著頭說道,「粗略估計,我軍傷亡在千余左右,殺死荊州兵兩千余人,只是……」

「只是什麼?」孫堅問道,他的話中隱約帶著幾分暗嘆。

「罪將該死,罪將沒有料到那荊州土狗竟以數百人為餌,暗伏數千人在外伺機強攻我營後防,致使營內糧草、輜重被焚毀,末將……有愧主公信任!」說著,黃蓋跪倒在地,面露慚愧、羞憤之色。

「呵,」孫堅淡淡笑了笑,微微側過身,用左手拍了拍黃蓋肩膀,將他拉了起來,隨即望著天邊的紅日苦笑說道,「豈止是你不曾想到?想我孫堅戎馬一生,不也被那幫家伙鑽了空子麼?」說著,他舌忝了舌忝嘴唇,似苦笑似自嘲地說道,「世人皆道自己是那持棋之人,然終究不過是那盤中棋子,想我孫堅自視甚高,也不外乎是……唉!原本想示弱誘使蔡瑁等人,沒想到弄假成真,早知如此,我江東還不如在襄將等待張濟……」

「主公……」黃蓋張了張嘴,壓低聲音勸道,「那陳驀既然露面,想必背後有袁術唆使,與其叫袁術坐看我江東與荊州兩敗俱傷,不如賣個面子與劉表,暫且退兵,以圖日後。劉表此人,不過一麋鹿也,空有其名卻胸無大志,不似袁術狼子野心……」

「退兵?」孫堅淡淡一笑,搖頭說道,「箭在弦上,豈有不發之理?再者,即便是我軍眼下想要退兵,恐怕……」說著,他抬起自己的左臂,望著左臂上的那幾道傷痕,神色復雜地嘆了口氣。

「真是糟糕啊,我或許讓一個不得了的家伙增添了幾分自信……」

--與此同時,虎丘東南三十里處林中--

經歷了一夜血戰的陳驀與文聘率領殘兵敗卒退到此地,一面派出斥候密切關注孫堅一舉一動,一面叫人埋鍋造飯。

昨夜那次夜襲,對陳驀與文聘而言可是說是失敗,但也可以說是勝利,總的說來,他們付出了將近大半的兵力,燒毀了孫堅營內所剩無幾的兵糧,至少這在文聘看來是值得的。

但是不得不說,這場鏖戰實在是太過驚心動魄,要不是張燕與劉闢及時趕到,別說文聘,恐怕就連陳驀也得陷在孫堅營內難以突圍,但即便如此,陳驀依然受了不輕的傷。

那傷勢,就連為他包扎的張燕也看得有些心驚肉跳,包扎地極為小心,生怕牽動了陳驀傷口,而反觀陳驀,卻好似沒有什麼感覺,安然穩坐在樹墩之上,目光時而迷惘、時而凌厲,似乎正思考著什麼。

或許……

能贏……

陳驀腦海中浮現其昨夜與孫堅的激烈交鋒,在曾幾何時,孫堅一直是壓在他心中的一座大山,但是在昨夜,他傷到了孫堅,傷到了那位盛名已久的萬人敵……

想當初,陳驀渾身解釋也奈何不得的孫堅,如今卻竟然受傷了,或許是源于武人挑戰強者的天性本能,每每想到此事,陳驀的身體不由地微微顫抖,他的心情十分亢奮,以至于幾乎忘卻了自己身負重傷的事實。

當然了,陳驀也清楚昨夜交鋒時孫堅恐怕未必動用了全部能耐,但是不管怎麼樣,至少孫堅已經認真了,已經將陳驀當真了一名值得自己動真格的對手,這對于陳驀而言,無疑是一種極好的激勵。

而在他身旁不遠處,文聘也正在心月復護衛的幫助下包扎傷口,別看他渾身上下傷勢很重,但是臉上表情卻很是興奮、暢快,顯然是因為昨夜在孫堅營內大鬧了一番所致。

然而就在這時,忽然有一位身披掛甲的將軍疾步走來,只見他神色詭異地望了一眼陳驀,彎下腰在附耳對文聘說了幾句,那鬼鬼祟祟的模樣,頓時引起了陳驀的警覺。

陳驀認得此人,那是文聘的副將,楊泰。

「……」

在陳驀暗自警惕的目光下,文聘在听到副將楊泰的耳邊細語後臉上的表情頓時變得十分古怪,猛然間站了起來,隨即仿佛是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干干笑道,「手下士卒端得不叫我等安心啊,文某且去探探究竟……」說著,他望了一眼副將楊泰,二人朝著林中深處走去。

「……」望著文聘二人遠處的背影,陳驀眉頭微微皺起,以眼神示意身旁的張燕,張燕頓時意會,緊步趕了上去。

只不過一炷香的工夫,張燕便回來了,揮揮手驅散了圍在陳驀身旁的荊州兵,壓低聲音說道,「陳帥,文聘在林中召見了幾名士卒,看那些士卒甲上染血,恐怕是昨夜那五百人之一……」

陳驀眉毛一凝,心下暗叫糟糕,要知道他昨夜可是被孫堅徹底地認出來了,如果當時周圍有荊州士卒,被他們听到、見到,如今再稟告文聘,那就麻煩了……

想了想,他急聲問道,「說的什麼?」

只見張燕搖了搖頭,為難說道,「為了不惹來懷疑,末將只遠遠觀望,不敢接近……」說著,他右手一模腰間佩劍,微微抽出幾分劍刃,壓低聲音,寒聲說道,「陳帥,不如……」

而這時,陳驀遠遠望見文聘正與副將楊泰原路返回,遂悄然一搭張燕手背,將他抽出少許的劍刃重新插回劍鞘,低聲說道,「退下!」

「……是!」

張燕躬身退後,而這時文聘與副將楊泰二人已經走近,神色一如往日,似乎並沒有發生什麼,然而陳驀卻隱隱從文聘的眼神中感覺出幾分不對勁,更別說那副將楊泰,自回來起便虛按腰間寶劍貼身守在文聘身後,僅此一點,就足以叫陳驀品味出幾分別樣的意思。

在陳驀若有深意的目光中,文聘笑呵呵地在陳驀對面坐在下來,搖頭笑道,「那幫不成器的家伙,區區些許小事也要文某出馬,當真該好生管教管教……」

「文將軍辛苦了……」

「哪里哪里,蘇將軍才是……」

「呵……」

「呵呵……」

雖說文聘的臉上仍然帶著眾多笑容,但是陳驀卻隱約感覺出那笑容比起之前少了幾分真誠。

難道是身份暴露了麼?陳驀很是懷疑。

其實早在文聘離開之時,陳驀心中已有所察覺,是故右手暗中攥了一柄短劍,掩蓋在那寬大的戰袍之下,以免文聘識破自己身份驟然發難。

但是很奇怪的,看文聘與他副將的作態,分明是已經有所防範,然而卻並未撕破臉皮道明此事,這叫陳驀有些左右為難。

倘若文聘識破陳驀就是便是傳名天下的[潁川黃巾陳驀],與副將驟然發難,那麼陳驀也只能被迫反擊,冠他一個以下犯上的罪名,將其或擒或殺,但是如今文聘不聞不問,這可如何是好?

退一步來說,陳驀對文聘的印象不錯,而且二人方才從虎丘營寨中浴血奮戰得回,也算是有過命的交情,而眼下倘若拔劍相向不慎害了此人,陳驀未免也有些于心不忍。

其實文聘對于此事也是頗為頭疼,他萬萬也沒料到自己軍中這位勇武的蘇校尉竟然是有人冒名頂替的細作,更要命的是,冒名頂替的這位可不是一般人物,那可是赫赫有名的奮威將軍陳驀,妖女張素素手下首員大將!

這趟水……渾了!

文聘感覺這件事越來越蹊蹺,但是又不好當面對質,畢竟眼前這位年僅十六、七歲少年將軍,那可是久經沙場的猛將,就連孫堅也拿不下他,又何況他文聘?一個不好,或許反而要被冠上了一個以下犯上的罪名。

想來想去,文聘唯有將此事深藏心中,一切等大都督蔡瑁率軍抵達之時再做定奪!

就這樣,在隨後的幾日中,陳驀與文聘在互相防備的同時,亦時刻密切關注著虎丘營寨的一舉一動,雖說孫堅麾下兵馬要比陳驀與文聘二人加起來還要多,但是連續兩次成功的襲營,已經耗盡了孫堅軍中為數不足的糧草,致使孫堅麾下空有兩萬士卒,卻陷于了糧草不足的困惑之中。

事實證明,如果孫堅選擇在這個時候退兵撤回江東,于途徐徐而退,即便陳驀與文聘再有能耐,也奈何孫堅不得,然而那頭江東猛虎似乎卻並沒有退兵的意思,或許是他奪取荊州的雄心壯志還沒有熄滅。

三日後,也就是初平二年四月二十日,荊州水軍大都督蔡瑁率領八萬水軍、兩萬陸軍順江而下,于湖口登岸,終于趕到了虎丘。

蔡瑁的到來,讓陳驀未免有些坎坷不安,要知道此前他不在意文聘,那是因為文聘雖然在官職上比陳驀高上一階,但是他卻是則是援軍,而阻截孫堅一事的先鋒主帥乃是陳驀,而且文聘手中兵力要比陳驀少上許多,是故陳驀並不在意文聘心生懷疑,萬一當真起了爭端,他也能用以下犯上的罪名將文聘定罪,但是蔡瑁不一樣啊,那可是荊州水軍大都督啊!

是故,當蔡瑁領著心月復護衛前行一步與自己等人匯合時,陳驀密切注意著文聘的一舉一動,而文聘似乎也察覺到了陳驀的目光,在與蔡瑁見禮之後就不發一言。

在寒暄客套了幾句後,蔡瑁直接問起了孫堅的情況。

「哦?這麼說,這幾日孫堅佔據虎丘無有動靜?」

听到蔡瑁問話,陳驀便將最近幾日的情況原原本本告知蔡瑁。

「哦,」蔡瑁微微點了點頭,于林中遠遠觀望了一眼虎丘的方向,狐疑說道,「這倒是奇了,這孫堅軍中糧草輜重皆被你二人奇襲燒毀,此刻想必缺糧,然而卻不思退兵,做出死守虎丘之勢,這其中……恐怕有些蹊蹺!」很顯然,此時的他,並不知曉孫堅暗中聯絡了張濟一同出兵荊州。

這邊蔡瑁正思忖著,那邊文聘心中卻暗自著急,畢竟己方軍中可是混入了一位了不得的人物,他迫切想將那位少年將軍的詭異稟告大都督蔡瑁,但是卻苦于沒有機會,畢竟這兩天來張燕作為陳驀的副將一直緊盯著文聘一舉一動,文聘顯然是察覺到了。

不過這樣一來,文聘心中便更加肯定,蕩寇將軍蘇飛便是潁川黃巾陳驀,此事有真無假!

但是怎麼將此事告知蔡瑁呢?文聘心中暗暗犯難。

其實在這兩天,文聘也在細細琢磨此事,琢磨陳驀為何要混入荊州、冒名頂替在蔡瑁手下為將,想來想去,他想到了孫堅……

畢竟陳驀頂替蘇飛在蔡瑁手下為將已經足足一月,期間見過荊州不少大人物,也沒見他做出什麼事來,更不可能是蔡瑁,要知道若是陳驀要殺蔡瑁,這十余日期間不知道有多少機會,但是他也沒有動手,如此一來,唯一的可能性就只有……孫堅!

俗話說得好,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見陳驀一直用眼神盯著自己,文聘在猶豫了好幾日後,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都督不知,若不是蘇將軍勇武,力戰孫堅不敗,恐怕文聘已無命再見都督!」

這是文聘自向蔡瑁見禮後的第一句話,著實讓陳驀嚇了一跳,要知道方才見到他開口,陳驀的右手已隱隱模向腰後的劍套,但是听明白之後,他又未免有些疑惑。

不過在文聘對視一眼後,他仿佛明白了什麼,微微一笑,謙遜說道,「文將軍言重了,那日若不是文將軍為小子斷後,小子恐怕無命得回……」

短短一句話,仿佛就消融了兩人之間那緊張的氣氛,文聘與陳驀對視一眼,默契一笑,反倒是蔡瑁頻頻用疑惑眼神望向跟前兩員愛將。

正所謂擊掌為誓、君子之約,而像陳驀、文聘這樣的,恐怕自古以來都未曾發生過,是故,陳驀在夜間歇息時也保持著幾分警惕,倒不是他不相信文聘的品性,只是有些時候,還是小心一些的好……

但是事實證明,陳驀的顧慮是多余的。

次日凌晨,當陳驀從朦朧中醒來,四周的一切依然如故,蔡瑁仍然客客氣氣地對待自己,軍中士卒,也一樣畢恭畢敬地稱呼自己為蘇將軍。

直到此時,陳驀心中才暗暗松了口氣。

此時,蔡瑁麾下那數支水軍已陸續趕到,張允、趙平等等,十萬兵馬浩浩蕩蕩將虎丘圍了個水泄不通。

待埋鍋造飯之後,蔡瑁親率大軍、領文聘、陳驀等數十員大將,于虎丘孫堅營寨外搦戰,那數萬荊州水軍列成方陣、一字排開,遠遠望去,只見人頭涌動,黑壓壓的一片,簡直是接天連地,好不壯觀。

而在千軍萬馬之前,蔡瑁坐跨戰馬,頭頂金盔,身披金甲,手持令旗,叫麾下部將于孫堅營外叫罵。

沒過多久,只見虎丘營寨寨門開啟,江東猛虎孫堅親率一支步卒來到營外,與蔡瑁遙遙相對,雖說荊州兵數倍于江東,然而自打孫堅出現的那時起,陳驀卻隱約感覺反倒是江東兵氣勢如虹,荊州兵氣勢低迷。

也難怪,畢竟孫堅萬人敵的名頭實在是太過響亮!

「孫文台!」見孫堅帶兵出營,蔡瑁抬手一指,喝道,「你江東與我荊州比鄰,本應友睦,你卻頻頻相欺,更率軍襲我荊州,奪我荊州城池,殺我荊州軍民,如今你被我圍困此地,還有何話說?!」

話音剛落,就听那邊孫堅哈哈大笑,揚鞭嘲諷道,「豈是你將我困在此地?即便你蔡瑁率領千軍萬馬,在我孫堅眼中,亦不過區區土雞瓦狗,何懼之有?你豈不知,孫某在此等候你多時了!」

「死到臨頭還要嘴硬,我十萬大軍一擁而上,即便你孫堅,亦難以抵擋……」

「你道我嘴硬?」孫堅冷笑一聲,隨即搖搖頭,揚鞭奚落道,「哼!蔡瑁莽夫,你為追趕于我,將襄陽城中精兵調出,卻不知早已中我謀劃!襄陽,孫某囊中物也!」

蔡瑁听罷,心中沒來由一陣亂跳,抬手罵道,「孫堅,死到臨頭還要胡言亂語……」

話音剛落,就見遠處有數騎奔馳趕來,口呼急報。

蔡瑁皺了皺眉,叫那幾人過來問話,卻沒想到那數騎一到蔡瑁跟前,便從懷中掏出一卷竹策,緊聲說道,「都督,荊州急報!」

蔡瑁心中咯 一下,猶豫著接過竹策,攤開一看,頓時面色大變。

而孫堅自是在遠處瞧得真切,哈哈大笑一聲,從腰間抽出戰刀,厲聲喝道,「蔡瑁匹夫,孫某在此地等候十余日,便是為取你項上人頭!納命來!」

話音落下,數千江東兵大喝一聲,士氣如虹,在自家主公孫堅的率領下竟朝著數倍于己方的敵軍殺去,反觀荊州軍,蔡瑁卻仍然捧著那卷竹策面如土色,恍惚間竟忘了下達將令,直到身旁幾位將軍急聲提醒這才回過神來。

「殺……殺!擋住孫堅!」

「擂鼓!」

「殺!」

初平二年四月二十一日,蔡瑁率近十萬荊州兵與孫堅兩萬余兵馬戰于虎丘,而在此之前七日,也就是二年四月十日,就在蔡瑁率近十萬大軍離開襄陽後的第三日,張濟率領那數千飛熊軍終于抵達了襄陽,在短短數日內攻佔了襄陽周圍數處城縣。

隨後,張濟驅俘虜在前,率飛熊軍在後,猛攻襄陽,致使襄陽岌岌可危,荊州刺史劉表與蒯越、蒯良兄弟親自登樓督戰,更連連向蔡瑁發書求援,叫蔡瑁率軍回襄陽救急。

--與此同時,虎丘山崗之上--

在茂密的樹林間,有二人正立于山頭,為首一人,估模二十歲上下,面如冠玉,身披白袍,神色冷峻觀望著山下的交鋒。

「呵,孫堅在此地等候多日,果然是為了那蔡瑁……嘖嘖嘖!」

「小天師明鑒!不知……小天師,難道我等就在此觀望麼,倘若我軍此刻從孫堅後方殺出,江東兵必然大敗……」

「然而卻要折損我黃巾眾多弟兄性命……」

「那小天師的意思是?」

「但願蔡瑁並非沽名釣譽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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