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等待是一種必然的痛苦,她將會習於等待。
就像以前畢業之後,只能等待班上的同學發起同學會一樣,自己看重的東西,或者往日友伴的快樂,都是些會被時光消磨的想法。既然自己從來沒在這段歲月交過太多朋友,那些人失聯了,也就不必回憶了,更沒有什麼可以道別。
就像一齣電視劇,觀眾只在乎連不連戲,精不精采,沒有人在乎劇中的演員在想什麼,誰心中有什麼酸楚、生活是怎麼過的?這都不重要。
曾經共同度過的年華,其實只是不需要留戀的時光,只要自己思念的人在身邊就夠了。知道怎麼聯絡的,就是知道;不知道的,或者不想聯絡的,留下資料也不會用到。
就這樣跟一個人、一群人、一些歲月的痕跡道別,也不是第一次了,只是這是第一次她自己選擇忘記,決定只和曾翼衡共度寂寞的時光,而不是拚命和點頭之交尋找不存在的回憶。
星期六的晚上,白依霏依夜沒有闔眼,她沮喪地看著那些曾翼衡留在她房里的衣服,挑了一件他常穿的襯衫套在身上,又慌亂地在臥室里踱步,除了深怕夢魘的折磨,也擔心隔日將是兩人最後一個共度的日子。
她躺在他買的那張雙人床上,滾到他平常睡的那個位置,想像他也躺在這兒,腦海中不停盤旋著以往一起繾綣纏綿的美好時光。
星期日的時候,一早就接到蘇昉打來的電話,學姊的聲音听起來還是那麼溫柔︰「依霏,今天有沒有空?」
她婉言回絕︰「對不起,我臨時有事分不開身,我們以後再約吧。」
蘇昉的聲音听起來有些落寞,但是依霏無法回應她,也不曾告訴學姊自己心中的恐懼與難過。
下午一點,他依約來了,讓人痛苦的離別似乎也已經來到。
但是這又有什麼差別?人來人往,終究會分開的。
相處時,其實最怕別離的寂寞。
依霏和曾翼衡幾乎沒有想到該如何開口,她自己曉得,與有婦之夫幽會的代價是什麼,可是情人的世界與眾不同,怎麼都與單調的婚姻生活差異頗大,他們的感情昇華了,曾翼衡也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般的甜蜜與陶醉,她熱愛與他討論白天遇到的任何事情,或者隨口聊電視劇的劇情,亦或是一件社會新聞的報導。
週日的那天晚上,她準備了非常豐盛的晚餐,她做的每一道菜,都是他最喜歡吃的,而他則以鮮花和水果佈置餐桌,吃完飯後,他們在客廳里看書,玩了幾回撲克牌,最後開始下起了象棋,車馬砲在楚河漢界的繞行中,享受心甘情願的快樂代價。
她看著自己的棋子被吃掉,面露微笑地說︰「我第一次輸得這麼開心。」
曾翼衡緊摟著她︰「我第一次贏得如此難受。」
戀人們相處的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直到星期天的晚上,他們誰也沒有提到必須付出的代價是什麼,終於最後一個鐘頭的時光消磨殆盡,他跟妻子說要回公司加班到七點,算算也是時候了,曾翼衡看著牆上的時鐘,這纔回憶起自己終究該要攤牌。
「不管事情變得怎麼樣,我希望妳明白,我從沒打算要離開妳。」
「嗯。」
「我會盡快跟洛雲說清楚。」
她看著他的眼楮,問道︰「那──你以後會過來我這里嗎?」
曾翼衡斬釘截鐵地說︰「我以後會一直陪著妳,」他微笑,「也陪著我們的孩子。」
原本一頓飯吃得心神不寧,听見他這麼說,依霏無法回答,只覺得自己的眼中充滿了快樂的眼淚。
可是她心頭還是有個疑問︰這件事還要繼續拖下去嗎?為什麼他總是沒有下定決心?
曾翼衡如往常一般摟了摟她,在門口吻了她一下,然後依依不捨地又得回到中壢的家。
過了兩分鐘,她听見放在客廳的大哥大響了起來,剛拿起來接听,就發現是蘇昉打來的。
「學姊?」
「是我。」蘇昉的聲音透著一股怪異︰「妳忙完了嗎?」
「啊?」
「我想跟妳談談。」
「好。有什麼事嗎?」
「我看到他了。」
「什麼?」
就在依霏茫然未知的情況下,蘇昉冷冷地說道︰「我剛看見他從妳的公寓走了出來。」
依霏覺得眼前一黑,終於力持鎮定地問︰「誰?」
「曾翼衡。」
「妳是怎麼──」
蘇昉道︰「我現在就在妳家樓下,讓我進來吧,我們談談。」
依霏顫抖地把窗簾拉開了一點,見到蘇昉果真就站在公寓黯淡的街燈下,手上還拿著大哥大對著她說話,這會兒看見蘇昉的臉,依霏心頭一震,手上的手機倏地掉落在地板上。
剎那間,她們倆的視線相遇了,依霏注意到,蘇昉的眼楮黑漆漆的,幾乎看不到瞳孔,而那張臉上嚴厲的線條,則更讓她覺得害怕。
該來的還是會來,現在不把話攤開來,以後事情不也還是會爆發?
緩緩地打開門,依霏和蘇昉見面時,兩個女人的表情都顯得非常凝重。
依霏開門見山地說︰「我和翼衡睡過了。」
「妳──」
「那是兩情相悅之下自然發生的。」
「妳竟然能這麼輕松地說出這種醜事?」
「我愛他。」依霏自認應對得很得體,多麼直接了當地說了︰我真是個傻瓜,一個道道地地的傻瓜。愛情可以是一切罪惡的堡壘嗎?
蘇昉控制不了自己,憤怒地質問︰「所以妳就誘惑了他?」
「我沒有。他和我在一起,不是我耍了什麼手段,而是他也同意的。」
「不要臉!什麼『經過他的同意』!妳真的曉得自己做了什麼嗎?」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妳幹嘛要招惹他?」
兩個女人之間的怒火與內心的交戰,似乎到了無以復加的沉重。
依霏突然問她︰「妳真的戀愛過嗎?」
蘇昉看著她,一陣愕然。
依霏知道自己的說法很可惡,但她忍不住想要提醒她,是的,那是不可以說出口的事實,她知道只要自己說出來的話,只會招致不幸。
但她又有什麼辦法呢?
「喜歡上一個人,並非如妳所想像的那般美好……那是一淌渾水,不是光用嘴巴說說而已!」
「那妳還有臉去破壞別人的家庭?」
依霏怒道︰「我曉得自己不對,那妳呢?一個沒有戀愛過的人會知道什麼?只會講滿口的仁義道德,妳自己心里不也是有鬼?」
蘇昉臉色一白,幾乎說不出話來。
「我知道是妳──不然妳不會這麼在意──我早就該知道了!我知道妳跟翼衡交往過,就是因為這樣,所以妳還不想放過他?」
「那是以前的事了,而且事情不是妳想像的那樣。」
白依霏擒著水,指控似地說︰「我們都喜歡上同一個人,妳自己對他有意思,還來指責我什麼?」
「妳這話是什麼意思?」
「妳知道翼衡心里有多痛苦嗎?要不是妳讓他娶了洛雲,要不是當初妳拒絕了他,他會這麼痛苦嗎?」
「妳這是在他開月兌。」
「又不是小說里面寫的愛情故事,妳跟我說什麼教?我纔不會因為對方已經有喜歡的人,然後就此放棄!不論翼衡要選我,還是要選擇洛雲,我都不會放棄他!」
「兩個女人他都喜歡,而且連奪取都美其名說是戀愛,這我絕對不承認。」
「後果我會自己負責,用不著妳來教訓我!」
「我就怕妳應付不來。」
「妳的意思是說,妳想要把我跟他的婚外情告訴洛雲嗎?」
「作為你們的朋友,我還不至於會做這種事。」
「洛雲是妳的表妹,怎麼也親過我這個外人。」
這樣的說法很讓蘇昉受傷,她深吸一口氣,和緩地說︰「我對每個人都是平等看待,也決不會背叛朋友……不過,洛雲總有一天會發覺,所以我希望妳現在就打消那些念頭,依霏,人真的不能做壞事,我只希望妳不要去破壞人家的家庭,讓這件事就這麼過去。」
白依霏看著蘇昉,眼淚就這麼滑了下來。
「什麼妳要站在洛雲那邊?難道我就該放棄嗎?」
「這不是選邊站的問題,婚姻是兩個人的事,遠比戀愛還來得重要,所以我不希望妳當第參者。」
「那我又該怎麼辦?」她嗚咽著說︰「我有了翼衡的小孩了。」
「妳──」
「他會跟洛雲攤牌,然後和我結婚……」依霏悲慘地說︰「他答應過我的……」
蘇昉眼見她哭得如此悽慘,忍不住伸手抱住她,柔聲安撫道︰「對不起,依霏,我說得太過分了。這件事我會幫妳,我去跟曾翼衡談談,至少要他表態,看看事情能怎麼解決,這樣好不好?」
依霏把臉埋在她的胸口,不自覺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