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的早上,剛開完了業務部門的早會,曾翼衡打分機給依霏,可是她卻臨時請了病假,沒有到公司上班。
他擔心她身體不舒服,本來打算打電話去她的公寓問候一下,就在此時,他的大哥大響了起來,顯示著他所不熟悉的號碼。
「我有事找你。」
听見蘇昉的聲音,曾翼衡的心髒撲通跳了起來,他緊張地問道︰「怎麼忽然打電話給我?」
「你先別問。下班之後能不能抽空跟我談談?」
「……當然。」
「中壢藝術館斜對面有一家岩燒餐廳,今晚六點,不見不散。」一說完,她就馬上掛了電話。
曾翼衡看著手中的大哥大,驚訝地發現他的手在顫抖,都這麼多年了,蘇昉對他還是有著如此強烈的影響。
種種回憶,就像逐漸淡去的雲,徒留無限的惆悵。
黃昏是一個憂傷的小孩,雖然期待夜晚的來臨,卻迅速擺月兌了白晝的光明,讓一盞盞街燈默默地亮起,前方只有風的吹拂,讓夕照黯然破滅,只留片片紅花瓣垂落下來,帶著一生的芳華,只為痛快地枯萎。
曾翼衡望著路人冷漠的臉,他站在餐廳門口,彷彿佇立成一塊墓碑,或者是一尊僵直的雕像,前方的視線在喧囂的車流中沖散,這景象以最深的諷刺和期待展開,逐漸奪去他臉上僅有的苦澀。
或許也讓他記起往日的甜蜜回憶。
她準時地穿著舒適的褲裝,如貓一般捷巧地走了過來,然後問他︰「我訂好位子了,怎麼沒有先進去等?」
「我怕妳不會出現,」他柔聲說道,「難得跟妳單獨見面,我想讓自己冷靜一下,好好思考該怎麼面對妳。」
她在沉默中凝視著他,沒有繼續接口。
曾翼衡看著蘇昉,這些年來她一直都沒有變,原本以為她的身影早已經從記憶中消失,但是他總是期待能再見到她,那種感覺強烈地直擊著他的心。
女人會緊緊抓住她所中意的男人不放。曾翼衡心想,就像尼采說過的︰「女人並不抓取,而用偷取。」或許每個女人都是如此,在男人不知不覺的情況下,偷走了他們的心。
「我一直期待著妳會來找我。」
「我來找你,是為了想要尋求一些解答。」她謹慎地斟字酌句︰「昨天我去了新竹,依霏什麼都告訴我了,我好不容易纔問到你的手機號碼,就打算盡快解決這個問題。」
曾翼衡覺得臉上滴著鮮血。「依霏要妳來找我的?」
「不是。現在我來問你事實,你想怎麼辦?」
「如果真的是這樣,我就會安慰自己,然後試著不期望妳來;如果妳拒絕和我見面,那會讓我永遠也不想來這兒了。之後我會思考︰妳對我還是餘情未了,因此不願意跟我會面,或者妳想確定我是不是跟別的女人在一起,所以妳跑來找我……無論是哪一種臆測,都讓我覺得好快樂。」
這傢伙是不是瘋了?
今晚是來談判啊!
怎麼扯到這種無聊話題去了?
蘇昉詫異地看著曾翼衡,突然發覺自己對他有種極度的憎恨,又或者,那種憎恨早就已經昇華了。
她不明白心中昇華的是什麼,那好像是一種難以遺忘的情緒,讓她覺得心頭發熱。
她忿然道︰「我說過不知多少遍了︰我對你根本就沒有半點感覺。」
他好像還是沒有听進去。「我希望妳心里一直想著我……我想見妳……我想被妳找到。」
蘇昉不耐煩地說︰「別跟我扯題外話。」
「那一天如果沒有和妳在一起相擁纏綿,我們會有今天嗎?」
「我听不懂你在說什麼。」
「妳只是裝做听不懂。」
「隨便你怎麼想。」
「或許妳只是想要傷害我。」
「胡說八道。我幹嘛要這麼做?」
他沒有再說什麼,但是蘇昉不明白,她無法理解這種激烈的情感,還有他心中萬端起伏的情緒。
「為什麼妳要恨我?」
「我沒有。」
「那妳為何要把我逼瘋?為何要迫使每個人都痛苦?」
「你又在胡扯了。」
「妳是語言天才,卻總是不肯對我說真話。」
「你能不能別再妄想了?」
「我會一直提醒妳,也提醒我自己,就是因為我還想著妳。」
見到了蘇昉,曾翼衡覺得非常煩悶,他腦中的齒輪,嘎拉嘎拉地旋轉著,好像在逼迫著他吐露心事。
「我喜歡妳。」
蘇昉望著曾翼衡,覺得自己無法理解那種感情。他不也感受過她心中的冰冷嗎?
「我不喜歡你。」
「我們可以繼續當朋友。」
「我不想要你這個朋友。」
「我從來沒見過像妳這麼冷酷的女孩。」
「現在你見到了。」
「妳好狠心。」
「我當然狠心,如果沒有那種狠勁,拜託你就不要學人家搞外遇。」
「反正我就是優柔寡斷。」
「你那是厚臉皮。」
「而妳則是我親愛又傲慢的微根斯坦。」
「少胡扯了。」
「至少在**上,妳的確是痛苦自抑的哲學家。」
「心靈上呢?」
「妳像是《江有汜》里面,那個對愛慕者無比殘酷的女人。」
「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傷害你。」
「妳有。」
「你不也是在傷害我們所有的人?」
「不對。」他柔聲道︰「我從沒傷害過妳。」
蘇昉嚴厲地看著他,憤怒地說︰「你傷害了依霏,也傷害了洛雲……現在你到底想怎麼樣?別跟我打哈哈了!」
曾翼衡像是臉上被摑了一掌一樣,猛然一震,然後低語道︰「我自己也不明白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或許我從未瞭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一種男人,我只曉得洛雲為我的生活製造了寂寞,而依霏抹去了這層寂寞,所以我只是回應她,也回應我自己罷了。」
「你簡直就是個人渣。」
見她咬牙切齒的樣子,他在上菜之前就已經後悔了,今晚他似乎失去了他最愛及最愛他的女人。
沒有一個女人,能讓他如此失控。可就是抵擋不了此時的誘惑,他竟然還對一個四年前甩掉他的女人有反應!
「我想見妳卻總是見不到!想撫模妳卻無法踫觸!」曾翼衡看著她,難受地嘆息︰「妳這是在考驗我嗎?難道不是妳把我推向她的?」
「我──」蘇昉無意間看見手上那只舊手錶,又想起表妹,便道︰「別說這種蠢話了。」
曾翼衡沉默了下來,他的眼楮看起來紅紅的,似乎疲倦已極。
「你已經有洛雲了不是嗎?」
「我──」
「那之前的又算什麼?」她憤怒地問︰「依霏懷孕了,你還在推卸責任?」
「我很清楚一切的後果。」
「你喜歡依霏?」
「也許吧。」
「什麼也許?」蘇昉氣得幾乎要口不擇言起來︰「你們這些男人……像你這種人……你一定只是想上她而已!真是禽獸!依霏她……一定是你逼她的!」
「妳知道什麼?」曾翼衡忿忿地說︰「我跟她不是那種關係!」
「那你現在要怎麼面對洛雲?」
曾翼衡看著她,一時語塞。
「……我不知道。」
「你不可以告訴洛雲這件事。」她忿忿地說︰「如果你傷害洛雲,我一輩子也不會原諒你的!」
「原本我就不打算瞞著她──」
「我不準你說。」
「可是──」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幫你,翼衡,我真的無法瞭解你。」她說。
他低語道︰「我也無法瞭解妳。」
蘇昉看著曾翼衡,他那受傷的眼神,讓她覺得自己反而好像纔是那著傷害人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