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月笙歌 第二十二章【夜不歸之風波】

作者 ︰ 千淺草

夜不歸之風波

消失了一晚上,殊不知宮里早已翻天覆地變了樣,而罪魁禍首便是我這個即將嫁給皇帝舅舅的準皇後。

「張嫣,你可知錯?」太後呂雉冷厲沉穩的聲音驀然在殿前響起,正給我上藥的百靈頓時被震攝住,立即俯身下跪,額頭也涔涔滲出冷汗。知語殿內眾宮人內侍也隨之紛亂跪倒,所有人均是屏住呼吸連大氣也不敢呼出一點。

「兒臣恭候母後」

「嫣兒恭候皇祖母」

我和皇帝舅舅同時向皇祖母問安,此刻皇祖母臉色鐵青,想來還在氣憤我不顧身份禮儀無故消失了一晚,見皇帝舅舅在面前隱忍不發作。只竭力使自己口氣淡然︰「跪下說話。」

皇帝舅舅欲意上前為我求情,卻被皇祖母一瞪只好禁了聲隨宮人搬來的座椅坐下擔憂的看著我。

知道自己犯了大錯,遂規規矩矩的跪下垂首低眉道︰「回稟皇祖母,嫣兒知錯。」

「什麼知錯不知錯的,哀家倒是覺得你越來越不知四德,竟然做出徹夜不歸的荒謬之事來,你是想丟盡我皇家的臉嗎?你可還記得四德到底是哪四德?你這個樣子怎能坐鎮這偌大的後宮成為後宮表率,豈不是讓人看了笑話去,這就是你母儀天下的儀德嗎?」皇祖母說得激動,站起身肅然低頭,凌厲目光直視向我。

「嫣兒知罪,請皇祖母責罰」听聞如此折損皇家顏面,臉色頃刻煞白,皇帝舅舅見狀忙上前深俯弓腰「母後息怒,嫣兒還小不懂事,錯皆在兒臣,請母後責罰。」

皇祖母臉色一直沉郁,皇帝舅舅越是懇求臉色越是嚴厲。最後冷冷開口厲喝︰「皇帝尋的什麼責罰,又依的什麼法典?堂堂皇帝為這樣的事承罪?你將哀家置于何等境地?莫非真覺得哀家老糊涂了」

皇祖母話語甚重,一時間殿內無人敢當面置喙,皆不住俯首告罪。

從未見過皇祖母如此疾言怒色的樣子,不管我再怎麼掩飾臉上的平靜,饒是眼淚也憋得生疼,終是被擊碎得體無完膚。

猛然站起,恨恨的回道「皇祖母不過是為了維護鞏固自己的政權才讓嫣兒嫁給皇帝舅舅,是,嫣兒承認,這不是皇祖母所迫,是我心甘情願。可是,就算嫣兒成了皇後又如何?偌大的後宮不也一樣為皇祖母最尊,嫣兒能自己做主嗎?」

眼淚已經花了眼楮,眼眶再也挽留不住眼淚,豆大的珠子滾落進嘴角,很是苦澀,就如同現在我的心,可這次我不願再掩飾心里真正的感受,那個不知是夢幻是真實的吹簫人說過——人至出生那刻便有了七情六慾,心中不快就要說出來,總是憋在心里不讓別人知道,難受的只有你自己,去解決它的也只有你自己。

或許你給了你在乎的人想要看到的那一面,可你要知道沒有永遠的懵懂不知,也沒有永遠的單純快樂,試著讓愛你的或是你愛的人真正了解你,清楚你心里真正的想法。

「不能,就像皇帝舅舅那樣,只能任由皇祖母您一手決斷。就連皇阿公在世時,您也是背著皇阿公誅殺韓信大將軍、梁王彭越,逼反英布將軍並最終滅而殺。韓信、彭越、英布三人都是為皇阿公奪下大半江山的有功之臣,皇阿公登基作皇帝後,均被封為王爵。他們三人國土廣大、民口眾多,是當時一等一的封王大國。

可惜偏偏就錯在功高蓋主,皇阿公雖有心貶之,可未痛下殺心啊,遂外面相傳︰「呂後為人剛毅,佐高祖定天下。所誅大臣多呂後力。」明著皇祖母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皇阿公,可真正原因難道不是為了您自己日後掌權作下的充分準備嗎?如若他們還在,能將皇權交予一個女子之手嗎?這麼多年來您可照拂過皇帝舅舅的

心?他心里的委屈和痛苦您可曾看到?他希望您能像一個真正溫柔慈愛的母親那樣對著他笑,能像他小時候那樣整日噓寒問暖。皇帝舅舅希望您能仁慈的對待他的兄弟手足,可您呢?毒殺趙王如意、砍斷戚夫人手足,挖眼燒耳,給她吃啞藥使她變啞,並置之廁中,任其哀號而死。還遣皇帝舅舅親眼觀之,那晚上您知道

皇帝舅舅有多無助嗎?我從未見過那樣痛苦害怕的他,那時的我雖然太小懵懂不知,可皇帝舅舅落在我手心的眼淚卻是真真的令人難受。還有娘,如今她一病不起,你有去看過她嗎?再多的珍貴藥材能比得上您親自看顧嗎?這麼多年來,嫣兒對您更多的只有怕,我愛您,可是卻是畏懼的愛。」

憋藏了十幾年的心里話還是無可救藥的說了出來,本該立即告罪,偏偏心如明鏡,嘴角竟不經意嚼出一絲快慰的暢笑,與滿臉的淚水很是不稱。

我是暢快了,可殿內所有宮人內侍竟如石化了般,一動不動連著眼楮都不曾眨一下,好似會一觸即發動了太後娘娘心內那根牽著所有人生死的弦,成為首當其沖的擋箭牌。

一道清脆的掌摑聲響徹整個殿堂,等我反應過來時早已被皇帝舅舅護在了懷里,埋首在越來越單薄的胸膛中,我嚎啕大哭。

「母後如何能對一個孩子下這樣重的手?縱使她說了大不敬的話也是無心之過,母後何須動怒于此。」呂雉頭一次被自己兒子言語激烈的逼問,本就發青的臉上越加難看起來,手指顫抖的指著劉盈的臉「你們都長大了,哀家管不住你們了是吧,孩子?她能說出那樣忤逆哀家的話來還算是孩子嗎?」

呂雉氣得不輕,一口氣喘不上來,難受的捂著胸口咳嗽起來。身後一直默默無聞的月良人適時的走上前扶住呂雉,玉手一下一下撫著呂雉的背幫著順氣,嘴角一勾「太後息怒,何必跟一個小孩子計較,氣壞了您自個兒的身子不合算。」

呂雉伸手推開月良人,想要上前將我拉出皇帝舅舅的懷抱,見狀,皇帝舅舅帶著我側身避過,站立一旁後冷冷開口「母後身體不適就回去長樂宮,兒臣不送。」

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呂雉苦笑出聲「長樂宮?住在長樂宮里,卻絲毫找不到「長樂」的感覺,成日听人奉承我「長樂無極」卻無一人真心要我「長樂無極」,你讓我回長樂宮是在諷刺我嗎?」沒有哀家,只是我,呂雉終是卸下太後那華貴的軀殼,定定的用眼神質問著。

我偏頭看向她,皇祖母頭上的鳳尾飛雲髻已經歪斜,插于鳳尾的銀鍍金嵌珠雙龍點翠頭簪搖搖欲墜,全然不似平時莊嚴尊貴的氣勢,皇祖母總是注重儀表的,現在這個樣子……何以能被眾多宮人內侍看在眼里。待看匍匐在地的那些人一個個簡直恨不得將臉埋入地下,誰也不願將太後的狼狽樣看在眼里,仿若太後的臉就是一道

催命符,看不得!看不得!

我怯怯地喚了一聲「皇祖母」。卻被嘴角撕裂的傷口給扯得發疼,臉上也仍是火辣辣的難受著。

「原來一直以來在你心里,我這個皇祖母就是這樣的蛇蠍心腸,這麼多年我算是白疼了,告訴我,那些話都是誰教你的?」皇祖母語氣不再生硬,像是平常家話一般。

皇帝舅舅搶先一步替我回道「母後別再苦苦相逼,嫣兒說的其實都是兒子一直以來不敢說出口的心病,那些話沒人教給她,耳聞目染了這麼多年,母後難道還不明白嗎?」

皇祖母頹然的跌坐在椅子上,痛苦的掩面開口道「沒人理解仙人掌的悲哀︰防備了別人,孤單了自己。更沒人理解,受多深的傷害,才會長出這滿身的尖刺。一直以來自以為是的保護著你們,卻不知道你們竟是被我滿身的尖刺給嚇得退避三舍,劉盈,既然母後讓你這樣痛苦,你就真正做個悠閑自在的人罷。從此朝堂上的事你都

不必在予參政,好生過你的逍遙日子。」

想不到自己一時沖動說出的話卻變成這樣的局面,抬眸對上皇帝舅舅的眼,他安慰的對我笑笑,可我分明讀出了難過二字。再看向皇祖母,那兩鬢的黑發竟是一夕之間多出好些銀發,眼角的愁紋也越看越深,顯出老態。

想要過去皇祖母那里,卻被皇帝舅舅緊緊環住,他對我搖搖頭「嫣兒不去。」

我用口語說道「讓我去。」然後忍著臉上的痛回他一個安定的笑容,用手掰開皇帝舅舅的束縛,調皮的眨眨眼轉身來到皇祖母身邊。

什麼話都不說,只是輕輕地用手替皇祖母將歪斜的發鬢扶正,然後一點一點的以手為梳重新為她固定好發鬢,那兩支搖搖欲墜的銀鍍金嵌珠雙龍點翠頭簪也被我完好的恢復原樣插于鳳尾。

她伸手撫上我的臉「皇祖母打得太重了。」

「是嫣兒口不擇言傷了皇祖母的心,對不起。」眼里滿是皇祖母落寞的神情,心里軟軟的,不忍再刺激她的心,只好先一步服軟,這一刻,我又回到以前的張嫣,柔順听話。

「這才是哀家的好孩子,告訴哀家,原先你說外面相傳︰「呂後為人剛毅,佐高祖定天下。所誅大臣多呂後力。」是在哪里听來的?要是不想再讓哀家傷心就說實話。」

「是,是從一些宮人的閑談里听來的,皇祖母你別怪他們,他們也是從宮外听來的。」唯恐皇祖母怪罪下去,我急忙開口辯解。

她輕哼一聲,隨即挑眉冷笑「管齊,你這個中常侍怕是當得有些膩了,該換換人了吧。」

為首的那個宦官驚慌匍匐前進,如狗一般爬到皇祖母的腳邊,猛地磕頭,不住求饒「太後殿下息怒,奴才底下的人亂嚼舌根玷污了太後的清譽,都是奴才管理不善造成的,奴才犯了大錯不敢求得原諒,任憑太後處置。可是太後殿下看在奴才盡心盡力伺候了十幾年的份上留奴才一個全尸吧。」伴隨著那一聲聲「砰砰砰」的砸地之聲,地面已然

被管齊額上的血染紅了一片,不忍再看,我閉上眼楮深吸了一口氣,卻隱隱夾雜著一股股腥氣灌入鼻中,不免覺得反胃。

皇祖母無視管齊的告饒,只對我說道「知錯了以後就不許再這樣胡鬧,我也不想再追究下去,自己好好養傷,還有兩月便是你大婚之日,切勿再出差錯。」

「我不想嫁給皇帝舅舅了。」有些哀怨的開口,不敢直視皇祖母,我將頭偏向一邊看著某個角落。

「為何?」沒有過激的質問,而是很淡的詢問。

咬了咬唇「皇帝舅舅一直都在嫣兒身邊,嫁與不嫁沒有分別,外人都說這是**之道,還讓皇祖母您背上這樣的罵名,如此有辱皇家名聲之事不值,可另選他人。」

皇祖母不作回答,只靜靜的看著我,卻听一個嬌俏女聲響起︰「太後,張嫣說得有理,這**罵名萬萬不能但下,恐損了太後和皇上的清名,確實可選他人。」

皇祖母拉起我的手道「只要你是真心,哀家為你做主,誰敢反對,哀家便要他人頭不保。」

這話明著說給我听,卻將另一個人嚇得一個踉蹌跪了下去,月良人臉色煞白的作匍匐狀「太後饒命,嬪妾不敢。」

「哀家與嫣兒正當講話,你一個小小的良人插什麼言、多什麼嘴?」皇祖母說到這里驀然提高聲調,神色卻依然平淡的看著我。

此時的月良人整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堵得自己呼吸都覺得困難,哆嗦成一團,連口齒也不甚清晰「嬪……嬪妾不敢。」

不再理她,皇祖母轉而看向磕得頭破血流的管齊「好了,哀家又沒說要你這條賤命,這十幾年也被你伺候慣了,若是換成旁人哀家定是不慣的。別磕了,留點力氣好好管制下邊的人,將少府、大長秋、太子及諸侯公卿幾個部分中宮謁者、黃門、鉤盾、尚方、御府、永巷、內者、宦者、八官令聖、諸僕射、署長、中黃門等所有

執事王宮內苑的宮人內侍通通細查一遍,散播謠言者格殺勿論,這件事你全權處理,且不用來回稟哀家了。」

听聞如此嚴重,我心中百般不忍,只得摟住皇祖母的腰撒嬌︰「皇祖母,再過不久就是嫣兒和皇帝舅舅大喜的日子,不如看在嫣兒份上,皇祖母息怒吧,繞過他們的命,只孰輕孰重的罰過就好,人人都會感念皇祖母的菩薩心腸。」

而後又求救般的看向皇帝舅舅,他隨即也幫著求情「大喜之日不易見紅,請母後三思。」

頓了頓,皇祖母昂首點頭「既然皇帝和準皇後都開口說情,哀家就且先行繞過他們,不過,再不可對哀家說什麼娶不娶,嫁不嫁的話來。瑙銦。」皇祖母喚道。「哀家頭疼,隨哀家回那個不長樂的長樂宮去。」

瑙銦得令「諾。」隨即起身上前雙手托扶皇祖母,一行人浩浩蕩蕩而來,又浩浩蕩蕩的去,只留下為數不多的宮人清理著殿堂。總算是過去了,和皇帝舅舅默默對視,知他想問我為何一晚上不回寢殿,究竟都發生了什麼,我想,我應該告訴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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