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能說︰「和你在一起我很開心。」
大朵盛開的煙花還在她身後綻開，臉上冰涼，才驀然驚覺已是滿臉淚水。
他仍舊是微笑，大掌拂過她的臉，他說︰「這段時間以來我也很開心，雖然總覺得時間太少，有很多事情，我都還沒有來得及去做。」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她望著他微笑，眼淚依舊淌個不停。
「不，做得還不夠，」他卻搖頭，干燥的掌心溫柔的摩挲著她的臉頰，溫柔如同微風拂過，聲音因為生病而略顯沙啞，「你知道嗎？其實一直以來都是我自私，把你帶到現在這樣的境地，如果，就像我原本預想的那樣讓你離開我，你會傷心，會恨我，但時間長了，總會過去的，會有別的男子發現你的好，關心你，愛護你，比我對你更好，然後你就會忘記我，忘得干干淨淨，可是不行，一想到你真的可能忘記我，愛上別的男子，我就忍不住後悔，我後悔把你趕走，我迫不及待的想要把你追回來，告訴你事情的真相，哪怕，哪怕因此讓你更加不快樂，我只想你在我身邊，哪怕是痛苦的，沈堯，其實一直以來都是我自私。」
他很少跟她說這麼多的話，讓她心里隱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甚至連抓著他的手都有些無意識的哆嗦，毫無章法的攏住他的袖口︰「你答應的，讓我陪你一起去。」
「是，我答應過的，但是，沈堯，賭博向來有輸有贏，你要先答應我，你輸得起。」
他慢慢的離開她，唇角帶有笑意，狹長的鳳眼，秀長而明亮，身後漫天的煙火還在無窮無盡的綻放，焰火的光芒倒映在他的瞳孔里，連著她一起，成為他眼里最美好的風景。但他說的話，卻讓她的身體忍不住劇烈顫抖著，無力的抓緊他的衣袖，仿佛一松手，他就會從眼前消失一樣。
不會忘記的，不能說出口的，她心里的難過和懊悔，排山倒海而來幾乎要把她沒頂，她不想讓他覺得他說的對，她再也不同于以往的堅強，然而這一刻，她只覺得，自己幾乎軟弱得說不出話來。
她不能表現出自己的軟弱，就像他不想讓她看見他的軟弱一樣。
她永遠不會忘記的，她去他公司的第一天，她曾經短暫的返回過醫院一次，她站在病房門前，從虛掩的門口縫隙里望進去，他抱著膝蓋整個人蜷在光禿禿的床板上，醫生和護士站在他身後消毒鋪巾，用一根極粗的針扎進他的脊髓的時候，他一定是極痛苦的，雖然他的一大半臉都掩在陰影里，但她能看到他的身體因為痛苦而微微戰栗著，她站在門口淚如雨下，終于知道為什麼他要支開她的原因，她不敢哭出聲來，只能使勁捂住嘴，然後裝作無事的離開。
他不想讓她知道，她就假裝沒有看見好了，他想讓她放心，她就放心，也讓他放心。
「好，」最後她還是點頭，重新摟住男子清瘦的腰身，把臉深深的埋了進去，「我答應你，我會……輸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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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從起飛線沿著跑道滑行，逐漸離開地面，猶如一只翱翔的大鳥兒直直穿入雲層，在蔚藍澄澈的天空上劃下一道筆直亮麗的痕跡，從窗口看出去，空中白雲翻滾，千姿百態，耳朵里嗡嗡嗡的聲音散去，沈堯才睜開眼來，反射性的便去看坐在自己身側的男子，卻見蘄嶧後背倚靠在座椅上緊緊閉著雙眼，唇色薄而蒼白，她連忙把手附上他的手背，擔憂道︰「有沒有事？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叫隨行的醫生過來？」
飛機起飛時產生的壓力確實讓他覺得頭疼欲裂，但不想讓她擔心，蘄嶧勉強握了握她的手心，安撫的笑了笑，「不用，待會兒就好了。」
她不敢動，只好握緊他的手。
飛機很快便開始進入平穩飛行階段，他緊皺的眉心這才慢慢舒展開來，但臉色依舊蒼白，看起並沒有好上多少，卻抬起眼來看著她。沈堯本來一直目不轉楮的看著他，這時見他看著自己，這才驚覺是一手冷汗，連忙把自己的手縮回來，幫他把座椅調低了一點，薄毯往上提了提︰「你先睡一會兒吧，到了我叫你。」
他順勢往後躺了躺，卻重新把她的手握在手心，松了一下又握緊，「你也陪我一起休息，到了會有空姐過來叫，不用你叫我。」
坳不過他，沈堯也只好同他一起閉上眼假寐。
已經沒有太多時間去做無謂的爭執了，事到如今，每一分每一秒對于他們來說都是必須珍惜的，奢侈的時光。
幾小時後飛機準時降落在機場，救護車直接在機場等候，蘄嶧一行直接被救護車接到醫院，蘄母也早已在醫院等候。
安排好一切住院程序，又給蘄嶧做過全身的身體檢查之後時間已經很晚了，經過一天的勞累，又因為身體本來就虛弱，他剛被送回病房便很快睡著了，沈堯從機場出來便一直跟在他身側，隨著他在醫院跑上跑下，等到他睡著了卻也還沒來得及跟他說上一句話，最後在他病房里坐了一會兒，看他睡熟了，才出了病房，轉了個方向往醫生的辦公室走去。
主治醫生是個華裔中國人，叫楊程宇，三十多歲的年輕男子，她到的時候正在案桌前準備收拾東西，像是要準備下班，看見她站在門口時又重新坐下，今日已在醫
院見過她好幾次，自然也是認識她的。
楊程宇隨手拉開一把椅子，招呼她坐下︰「沈小姐，請坐。」
沈堯無比慶幸這醫生是個中國人，要不然她還真不知道該如何跟他溝通，高中和大學時雖然學了英語，但口語從來沒機會練習過，這幾年更加忘記得一干二淨，說出來還怕人笑死，遲疑了一下才開口問道︰「楊醫生，我想問您一個問題，從你們專業的角度來看，您建議做這個手術嗎？」
楊程宇禮貌性的笑了一下，每日里見過無數的病人，每一個都是以救世主的眼光來看待他們，仿佛是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實際上他們能做到的事情實在有限，他盡量斟酌著說話︰「依現在蘄先生這樣的情況，我們醫院還是建議做手術，且越快越好。」
「那、如果不動手術，會是什麼情況？」
楊程宇這才仔細看了她一眼，很少有人會在這種臨手術的緊要關頭還來問這種問題，翻開病歷本仔細看了看，才肅然道︰「從今天的檢查結果和你們從A市拿過來的病歷看來，蘄先生腦子里的腫瘤在最近這段時間惡變得很快，如果不盡早作手術，後果我們……沒有辦法估計。」
雖然早知道是這樣的結果，她心里還是忍不住重重一顫︰「……那手術的成功率，到底有多少？」
「不到百分之二十。」楊程宇說完這個或許有些殘酷的數字，眼前的人微微張了一下嘴，他不確定她是不是想說什麼話，因為那個字還沒出口的時候，已經重新沒入了她的嘴唇。
他突然覺得有些不忍心，接著道︰「沈小姐，腦部疾病向來變化多端，那個概率也並不是絕對，很多時候其實還要看病人的意志，你們家屬給病人的鼓勵會非常重要。」
「……我知道了，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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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天氣很好，陽光普照，沈堯醒得早，出來時蘄嶧也早已經醒了，正半倚在床頭笑眯眯的看著她︰「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可能是昨晚睡得安穩，他的氣色看起來還算不錯，臉上略帶了些紅潤，沈堯在他床邊坐下來，伸了個懶腰︰「睡夠了，再睡我就真成豬了，怕你嫌棄我。」
他伸手過來揪她的鼻子，哈哈笑得開懷，「睡吧，睡吧，睡成豬就宰來吃了。」
「咦，你是不是要造反？」她作勢就要去掐他的脖子，他眼疾手快，伸長了脖子就往旁邊躲，病房門口高個子的美女護士正好推著餐車進來，見到兩人怪異的姿勢一臉的不明所以。
沈堯連忙放下手來嘿嘿干笑，把食物接過來遞給他，仿佛是怕他拒絕，首先道︰「今天我在這兒陪你。」
他認真低頭吃飯，只輕輕嗯了一聲。
兩人吃了飯，醫生進來作例行檢查，等到醫生和護士收拾器具走干淨了，她早有準備，怕時間無聊，從包包里翻出兩本書，一本財經遞給他，自己則捧了一本小說到沙發上去坐著看。
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過去，淺白的陽光過了梢頭，稀稀疏疏，安謐無聲，窗外的烈陽一點點暗淡下去，日頭西斜，直至黑夜來臨。後來很長一段時間，她都能回憶起陪伴他的這最後一日，都能清晰的記得每一個微小的細節，即便只是他皺起的一次眉；手指翻過的一頁書本；偶爾抬眸看她一眼時薄唇抿起的細小弧度。她會一直記得，任由時光之海來了又去，把深刻的不深刻像流沙一樣毫不留情的抹去，她還是不能遺忘，記憶像一個加了密的神秘匣子，她不經意翻開的時候，還能看見里面閃著熒光的美麗過往。
那是很長很長的時間發生的事情，從那一場車禍開始，從一個暗沉無邊的黑夜開始，她打開記憶的匣子，和他一起經歷過的時光，一樁樁，一件件，珍珠般滾動著，糾結沉溺，幸福安寧，忍痛分離後的咫尺天涯，像是精心布置的戲劇，在落幕的那一剎那，猶如油畫凋零了所有炫麗豐富的顏色，只剩下白茫茫一片雪白刺眼的畫布。但她不會後悔曾經遇見、愛上了這個男子，在還有時間的時候，跟他說了她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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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術日期安排在第二日的上午，听說是由在國際上都享有盛名的腦外科醫生Jon親自主刀。這天下午，醫生和護士便過來介紹明天的手術事宜和過程，護士也拿著工具準備給他做術前的準備工作——剃頭。
所有工作都準備好了，護士拿出剃刀準備開始剃，一直站在旁邊看著他們動作的沈堯卻突然制止下她的動作，回頭跟蘄嶧笑了笑，略帶了局促︰「我來給你剃好不好？」
他沉吟了一下，隨後還是點點頭，用英語跟護士說了幾句話，那護士疑惑的抬起頭來，並不理解沈堯突如其來的歡喜，但還是交出了手里的剃刀，抱著東西走了。
屋子里一下子又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外面天色已黑，屋子里卻透亮，他修長挺直的身影在玻璃窗上落下淡淡的清影。
她站在他身後，一時間心中不知道閃過什麼，手指緊緊捏著剃刀，沒有動手。
「怎麼了？」察覺到她情緒的變化，他回過頭來想要看她，然而眼前一暗，她略帶涼意的手掌嚴密的貼住他的眼楮，聲音充滿威脅的傳過來︰「不許亂動，我要開始了，劃傷了我可不負責。」
他不多問，听話的轉過頭去，面容不被察覺的微微一沉。
他的發絲黑而柔軟，模上去有一種絲綢般的質感，前段時間其實已經剪過一次，到如今也不過三厘米不到的長度，她的手輕柔的撫上去，沿著發際往中間模，徹底把他的頭發揉了個遍，好半天才彎下腰去，拿著剃刀往他的兩鬢開始修。刀片鋒利，她從來沒有給人理過頭發的經驗，因此每一刀下去都看得極其仔細，生怕劃傷破他的皮膚。
隨著她的動作，黑發接連撲簌簌從指間掉落，隨之在原地方便露出一塊塊淡青色，她手下的動作很快，仿佛是受到什麼追趕。最後全部剃干淨了，蘄嶧抬頭問她︰「是不是很丑？」
「不丑，哪里丑了？」她反問，對著他光禿禿的腦袋想，是真的不丑，雖然沒有頭發，但令人驚艷的五官，卻是什麼也遮蓋不住的好看，「很帥。」
「還帥？」他不信，伸手就去模自己的頭。
她順著他修長白皙的手指看過去，一瞬間神色有些迷茫，用指尖輕輕摩挲過他光禿禿干淨的頭皮。
突然不知所措。
忽來一聲 當聲。
她驟然驚醒，慌亂的神情霎時看向身側的人影，蘄嶧卻正抬頭看她，神色略顯焦急和責怪，又是說不出的黯淡和復雜︰「……怎麼這麼不小心？」
她一低頭，就看見被刀片劃破的指尖，有血絲細細密密的滲出來，剛才想事情想得入神，竟是不小心把自己給割傷了，吶吶就說道︰「啊，我不是故意的，我去找個創可貼。」
說完不等他答應掉頭就跑，割了一道小口子，根本不痛，她卻是被他那種神情給嚇到的，貼好了創可貼，這才拿了掃帚出去把地上給打掃干淨。
他坐在床沿看著她，卻是再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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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手術室就過來接人，一切工作都準備就緒，醫生和護士都等在屋子里，她昨晚不知怎的睡得很沉，麻利的起床，雙手一攏就把頭發扎上了，他還沒有走，站在窗邊不知道在看什麼，晨曦初起，陽光薄而淡，淺淺籠在他英俊的輪廓上，淡雅得仿佛一觸踫就會消失。
「蘄先生，時間到了，該走了。」身後的醫生在催促，空氣中有令人覺得窒息的沉悶因子，像有什麼東西一觸即發。
「蘄嶧？」她悶聲在他身後，頭使勁埋進他的後背，輕喚他的名字。
他回身跟她笑，那個笑容帶著安撫，甚至帶著一種莫名的滿足，最後他說︰「你就在這兒等我。」
她不動，看他從她身側擦肩而過走過，點頭︰「好。」
在她身後，太陽早已躍出地平線，紅彤彤仿佛一塊光彩奪目的瑪瑙，從墨藍色的雲霞里矗起一道極細的拋物線，白雲舒卷，變化多端。
而這萬事如同白雲蒼狗，如駒過隙。
「……沈堯，我曾經說過可以護你周全，你不要。你現在也可以繼續瞞著我，但別把我當傻子，這些痛就算是懲罰一下你，誰讓你那麼不听話。
「……沈堯，在你眼里，我的話是耳旁風？听過就可以忘了？
「……誰說我有女朋友了？誰說我不喜歡你？
「……新年禮物，喜歡嗎？」
「……然後你就會忘記我，忘得干干淨淨，可是不行，一想到你真的可能忘記我，愛上別的男子，我就忍不住後悔，我後悔把你趕走，我迫不及待的想要把你追回來，告訴你事情的真相，哪怕，哪怕因此讓你更加不快樂，我只想你在我身邊，哪怕是痛苦的……
「……這段時間以來我也很開心，雖然總覺得時間太少，有很多事情，我都還沒有來得及去做。」
男子的臉隱在不斷閃爍變換的煙花里，俊美宛若神祗，說他還有很多事情沒有來得及去做，她驀然驚醒，只覺得渾身冰涼，埋著頭就往外沖，推車已經離手術室的門口近在咫尺，她用力的抓住了那個人的手，用的是雙手，五根手指死死相纏，不肯松手，沒想到她會追出來，他的鳳眸震驚的看著她，她卻笑起來，要用心銘刻住這種感覺。
「蘄嶧，我等你出來娶我。」她筆直的看著他的眼楮，從未有過的篤定和信念。
他一怔，驀地安靜的笑起來，「……我會爭取活久一點。」
那扇門在眼前轟然關閉，像是要從此隔絕兩個不同的世界，紅色手術燈亮起，走廊里空蕩蕩沒有一絲生氣，他最後那個安靜的笑容一直印在她的心上，驚鴻一瞥，從此兩難。
她緩緩靠著牆壁蹲下，垂著頭不再言語。走廊里明晃晃的白熾燈虛虛攏著她單薄的身影，一切已經走到盡頭。
她心里其實明白，再也不能說那些天長地久，永不分離的傻話，這世上有太多的身不由己，瞬間就讓誓言成灰，可是她還是願意期待，他會在某一個時刻，重新睜開眼，狹長而明亮的鳳眼里會再次清晰倒映出她的模樣，恍若那里面裝的，是他的整個世界。而她，可以從他的世界里，看見屬于她的整個世界，听到心房里，花開剎那的聲音。
——我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妥善安放，細心保存，免我驚，免我苦，免我四下流離，免我無枝可依，但那人，我知，我一直知，他永不會來。
她會一直等，即使，他永不會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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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的正文部分就到此結束了。
後面還有兩個小番外，關于他們的過去和甜蜜小幸福，寫完了就給各位傳上來︰因為馬上要去陌生的城市實習，會有各種繁忙~~關鍵還不知道去哪兒聯網，汗。
關于新文︰剎那芳華︰雲深不知處的開更問題，喜歡的親們可以加群，什麼時候開始更會有通知，其實除了聊文也可以找我閑聊啥的撒；如果懶得加群的，可以書荒的時候去瞅一瞅更沒更~~不過應該還需要一點兒時間，這文木有存稿，寫吐血了我，熬出來的黑眼圈簡直慘絕人寰啊啊啊~~
謝謝看到這里的讀者，這是言寫的第一篇文，當初其實都沒想過會寫完，抱頭~表要拍我~~受到各位鼓勵才能堅持完結，自知有很多不足之處，謝謝各位海涵至今。
你們的鼓勵就是我寫下去的動力，言的主旨是想寫小暖文，不過不知道有沒有真的給你們那種感覺。非常感謝冒過泡和沒有冒過泡的親們。
雖然文完了，還是無.恥求打賞~~喜歡的親們沖杯咖啡言也是很高興的撒，留個言啥的，謝謝，咱們番外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