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牡丹記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86憐憫

作者 ︰ 玄歌小主

四更將過,月華盡失,夜色濃黑,不見天光。

東園寢臥,重帷之後,隱有嘆息聲薄。

慧娘撩起帷幔從中走了出來,堪堪見了敖顯迎頭趕到,「姑姑,黃妍小姐怎麼樣了?」

慧娘搖了搖頭,垂眸扼腕道,「那張臉算是徹底毀了。唉,姑姑盡力了,你莫怨姑姑。媲」

敖顯從未見慧娘如此灰心頹喪過,看她嘆著氣走出門去,登時心頭涼徹。

微微一怔後,伸手掀帷直入,卻被紅著雙眼的細妹給止了住,「主公,黃妍小姐……黃妍小姐說,誰都不要再見了……丫」

敖顯神情一緩,挑開水晶簾的動作立時頓住,卻只楞了一下又很快強硬了起來,「傷成什麼樣了我都要。」

話落,不管不顧地就要掠進去看視黃妍,提步間,突覺足下一滯,回頭看去,竟是細妹跪倒在地,抱著他一條腿不肯放手。

「主公!」細妹泫然淚下,仰面望著敖顯低聲哀乞道,「細妹听說,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女兒家最在意的想必莫過于自己的容貌了,何況還是黃妍小姐這般容色傾城的女子。曾經素面朝天也是風華絕代,然一夜之間,忽然容貌盡毀,芳華盡失,恐任是誰也承受不來。

黃妍小姐的傷心和痛楚,細妹雖不能感同身受,但細妹也是女兒家,細妹比主公更能體會。還請主公暫听細妹一言,此時此刻切莫要進去驚擾了黃妍小姐,她如今最怕見的人,想必就是主公了。」

敖顯眉目間的沉郁忽而濃重,心里似堵著什麼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只覺得手中攏著的珠簾竟似比屋外的冰雪還要寒涼刺骨,「讓我……看看她。我就想遠遠地看看她,就只看一眼……」

細妹搖頭,「主公若想來日方長,今時務必忍耐。黃妍小姐的心思,細妹能懂;主公的心意細妹更是明白。還請主公放心,細妹必會一心一意看護,全心全意照料黃妍小姐。若她再有什麼閃失,主公且拿細妹問罪便是。」

敖顯看著眼前這小小的丫頭神情堅毅,態度果決,竟是平日少見。心頭一動,伸手將她從地上扶了起來,望著她綴露凝香的嬌女敕面容,真真孩子般的清純可愛,點著頭鄭重道,「我把她交給你了。」

短短幾字,無多言語。

細妹卻知已是任重務艱,抿緊了唇,並不出聲,只用力點了點頭。

敖顯轉身,但見朱雀正忙著將屋里所有的鏡子全都搜羅到一處,似乎是準備一並將之清理出去的。一陣揪心的痛瞬間窒滿了胸腔,壓得他透不過氣來,只得提步快步離開,走去屋外透透氣。

在他眼皮底下叫雲紅將黃妍給害成了這般模樣,敖顯怎能不怒,卻是更恨自己無能,連個弱質女流都護不周全。雙手大力一拉,輕易將屋門給打了開來,立時便見得眼前早是三三兩兩地等了不少人。

屋門甫啟,夜歌先自迎上前來,「主公。」

便見一個人影重重地摔在階下,借著廊下燈盞澄明,清清楚楚地照見了雲紅因落水而凍得容色紫黑的臉孔。

將雲紅扔在地上的高大漢子,口氣忿忿不平,「主公,這雲楚的安樂公主童伯給你揪回來了,如何處置請主公示下。」

雲紅立時將目光投向敖顯,身子瑟縮,驚懼膽寒。

朱雀沖出來道,「還需要什麼示下啊,自然是也用匕首將她的一張臉給劃花了去,為黃妍小姐報仇雪恨。最好還要是用的那種沾滿了劇毒的匕首才好,讓她也嘗嘗被別人作踐的滋味。」

雲紅眸色駭然,咬牙切齒地瞪住朱雀來看。

驟听雲仲高聲應下,「好,可惜黃歷不在,殺雞只能用牛刀了,看我雲仲親自動手好好修理她。」

真見雲仲捉出一柄短刀來時,雲紅登時癱軟在地,滿眼驚恐地無力搖頭,「不,不要……」

她聲音沙啞,听在耳里隱然未聞,不知道是被嚇著的,還是因為落水受涼,無助之時,便目光淒楚地將敖顯望住,希望能得他開口解救自己。

可敖顯非但看也不看她一眼,更是沉默著不說話。

只游信出聲阻止,「不可胡來,她到底是雲楚的公主,不管她做了什麼,害了哪個,無論如何都輪不到我們對她施以任何懲戒。」

轉而一嘆,「事已至此,再無可挽回。就是毀了她的容貌,黃妍小姐也回不到從前了。不如,且放她去吧。日後再莫與雲楚有任何瓜葛了。」

游信說到後來,便把目光將敖顯籠住,似只說與他听的。

朱雀不甘,「游叔,我們就這樣放她走了豈不是太便宜她了麼?那黃妍小姐所受的傷害何人補償?」

敖顯啟口,聲線平平,「听舅舅的。」

「主公?」雲仲不答應了,「黃妍小姐被害成了那個樣子,難道你就不心疼?」

敖顯轉身,口氣絕決,「放她走。」

「若是黃妍小姐在這里,她也斷不會答應你們這樣為她出頭的。」話畢,徑自提步往來時的方向一路走遠了去。

穆勒望住地上如蒙大赦的雲紅道,「這麼歹毒的女子,死不足惜,但若是死在了洛邑,也實在糟蹋了我們敖家的聲明。」

墨問點頭,「此話有理。自古善惡到頭終有報。這個安樂公主既然是逃婚到此的,那就索性再把她送回去吧。

塵歸塵,土歸土,從哪里來就當再回哪里去,各自都有各自逃不開的宿命。我想,以武帝楚鴻羽的狠辣手段,讓她逃了一次就斷不會再有第二次了,相信她此番回去便就要立馬遠嫁蜀地,先我等一步去領略那蜀都風光了。

君子有成人之美,我等先放她回去,待幾年之後,你且看她,只怕是要比黃妍小姐如今的光景更要慘淡幾倍的。這才該是她最應得到的孽報。我等且忍一時憤慨,既是遵循了天理,又仁義厚德了一場,豈不是妙哉?」

童伯頷首認同,「就依墨問的。」

劍邪也點了點頭,同童伯眼神一個互換,躬身與童伯一左一右架起地上的雲紅道,「安樂公主請吧,我與大經略這就親自送你回雲楚去,也算給足你面子了。」

「不……」雲紅搖頭,方還想著逃走,此時竟忽又不肯離去,被童伯與劍邪架起之時還不住地回望著寢臥,恨不能夠洞穿門扇望進里頭去,「妍兒,救我……」

朱雀恨聲,「她還好意思喊,天下間哪里有這種人啊!」

游信嘆著氣離去,「我去找慧娘,看看黃妍小姐的傷勢如何了。」

雲仲聲音綿軟,呆呆地轉過身,「我去找主公,主公一定傷心死了。」

朱雀見他們一一散去,便也兀自計較,「那我去陪細妹好了。」

「青夔。」

一聲輕喚,將瓊華閣里那仍舊在仔細圍看著皇輿江山圖的三人齊齊驚回了神。

怎的,一趟出去,回轉來時,聲音竟這般哀傷蒼涼的。

修羅負手,眯著眸子打量著走進閣來的敖顯。

玄彬凝神,眉目間顯已布滿擔憂。

青夔目視敖顯,為他只獨獨喚了自己的名而隱然有所疑惑,卻並不開口相詢。

敖顯走進了前,問聲,「黃妍的臉你能治好麼?」

青夔了然一笑,卻竟揶揄道,「毀了便毀了罷,有什麼好惋惜的。她毀了臉可是大合我意呢。正好可以讓主公自己心甘情願的離開她,還省得我去做那惡人了。」

玄彬出聲欲止,「青夔……」余下的話卻不知為何又給生生地咽了回去。

敖顯悶然道,「你別說這些話來激我,我只問你能不能治。」

青夔冷冷轉回身去,「我為什麼要治?」

敖顯沉聲,「一個女兒家,最在乎的便是自己的一張臉,何況黃妍還是那樣一個容色傾國的女子,如今面容已毀,再不敢對鏡梳妝,再無心穿衣打扮,往後的日子該是多少淒涼無味。單只這一點,難道還不值得你憐憫麼?」

「值得!」青夔點頭,移目敖顯,「當然值得。

若只是為她,所有的悲憫憐惜全都是值得的,我絕不會吝嗇分毫。可偏偏你愛上了她,那就不一樣了。」

敖顯蹙眉,「我愛她,你就不治她?」

青夔一笑,目不斜視,「是,你要她,我就不治她。」

修羅看了眼敖顯瞬間鐵青的臉,轉問青夔,「這是為何?」斂眸一默,話鋒陡轉,「莫不是你也想要?」

「……」青夔氣結,「胡說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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