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牡丹記 元部番外 明月問歸期 大結局

作者 ︰ 玄歌小主

黃妍扭捏了半晌,終于撅著小嘴埋怨道,「誒呀,怎麼寧萱都有身孕了,我還什麼消息都沒有的呢,我是不是哪里有問題呀。」

敖顯一把將她攬倒在枕上,含著她的唇瓣,輕輕咬了咬,為她對自己的質疑頗有意見,「胡說八道。」

接著,笑了一笑,「既然夫人開始抱怨了,那為夫就只好多多努力了。」

高大的身軀一覆上來,就將黃妍縴小的身子裹了個嚴實媲。

但听黃妍一聲嚶嚀,寢臥內的紅燭就被外一陣清風給吹熄了……

丫※

寧萱有了女兒水心,又還懷了身孕,敖顯恐自己的所在不甚安全,便堅持另尋了個安全之處安置青雲和寧萱。全然留了青雲在家陪同寧萱了。

這就惹得青雲頗有意見了,大家同為軒盟舊屬,怎的關鍵時候,同僚們都在吃苦盡忠,而自己卻要在家陪同妻女盡享清福的。是以,青雲便時時往敖顯這處跑,敖顯拗他不過,最後胡亂編派了個活兒打發他忙活去了。

敖顯才把青雲和寧萱安頓好了,卻又察覺家中嬌妻這幾日忽然有些不甚對勁了。

黃妍如何會不對勁呢?

話說,自知得寧萱有了身孕,而每見一次寧萱就覺得她的肚子又大了好些,黃妍這心里就越發的著了急。一天到晚的便想著要往外頭跑的。

起初,敖顯怕她是悶得慌了,還肯放她出去走走,遣了人後頭隨著就是。可有一日,敖顯正在議事,黃妍忽然哭得梨花帶露地就跑了進來,大庭廣眾之下,當著他那樣多的門客舊屬的面,不管不顧地鑽進他懷里抱著他哭的,這般反常的舉動可是把敖顯給嚇得不輕。

雲仲當即捉了陪著黃妍一道出了遭門的朱雀來問,「主母怎麼了?你們不是出去逛街了麼?不是去買繡線了麼?怎麼的讓她哭成這樣回來了?」

朱雀苦著臉兒,卻是半個字不肯說的。

穆勒這就揣摩開了,「莫不是在街上遇見采花賊了?給人非禮了,受了委屈就哭著跑回來了?」

飛天虎確是個說風就是雨的,當即嚷道,「哪個小賊這樣色膽包天啊,趕緊說來,我現在就去拿他回來狠狠教訓一頓。」

朱雀被圍著听人左一句右一句說著,簡直吵得不行,把手一擺,連聲喝道,「夠了夠了,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鑽地龍卻道,「那你說啊,不是這樣又是怎樣啊?你說啊,你怎麼不說呢?」

朱雀為難道,「誒呀,你們別問了,夫人不讓我說。我答應夫人誰都不說的。」

眾人問不出個所以來,便都悶悶地散了開去,卻有人一個轉身立馬就上街打听去了。

這樁事里,最最郁悶的要數敖顯了,抱了黃妍回到寢臥,黃妍在他懷里一窩就是半個白日,卻是任他怎麼哄勸也是半個字不說的。

敖顯不知她這是受了什麼委屈,瞧得哭得雙眼又紅又腫的,委實心疼不已,便當抱孩子一樣將她放在膝上,攬住她的肩,輕輕地拍撫著。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為她擦了擦哭花了的臉。

黃妍好不容易哭了停當,臨睡前,想了想,打算與敖顯說時,又抽抽噎噎地哭了一通,哭得敖顯抱也不是親也不是,簡直不知將她如何是好了。

後來才知道,黃妍所以那樣傷心欲絕,乃是因為今日特特去走訪了一位當地的名醫,那名醫為她問過脈後,眉頭大皺,直言黃妍身弱體虛,怕是很難有孕。

黃妍一听這話,再想自己同敖顯成親這麼久以來都不曾有身孕,這輩子只怕不能為敖顯生兒育女了。黃妍越想越覺得傷心,憋了一路,終于隱忍不住了,是以,見了敖顯就撲進他懷里大哭了一通。

夜里,再將白日那名醫說的話,告訴給了敖顯听,邊說邊就哭花了臉。

敖顯抱著她又是一翻哄慰,好不容易哄得她睡著了,天又都大亮了。敖顯迷糊了一會兒就早早起了身,專程交代了童伯、朱雀幫著他看視黃妍,還讓號稱飛毛腿的黃季專程趕回了洛邑一趟,向慧娘要一份補身子的方子來,打點妥當,便自行忙碌去了。

接下來的幾日,黃妍倒是再無反常,每夜坐在桌邊刺繡,等著敖顯回來。

一夜,敖顯議事,歸來的稍稍有些晚,方一推開門,黃妍就迎上來給他投懷送抱了。敖顯托起她往床第走去,夜里親熱的時候卻隱隱聞見了她身上有股淡淡的藥香味兒,雖已做足了功夫,施了許多香粉在身上,可敖顯與她肌膚相親,卻還是叫他給聞了出來。

敖顯未說什麼,便只當渾然未覺一般。卻在第二日將宅中所有佣人都找了人,挨個盤問他們誰昨兒個給夫人煎了什麼藥。果有人站出來說,昨兒為夫人煎的藥乃是照著當地最有名的名醫給夫人開的方子來熬制的。

敖顯揮退眾僕,立馬著人去將那個傳說中的當地名醫給徹頭徹尾打听了一遭,卻听說非是什麼當地名醫,不過是欺世盜名,專程哄騙外來人的害人庸醫。敖顯大怒,當即令穆勒將那個當世名醫給攆出了千里開外。回來就又請了個正經大夫來問黃妍看診,確是恐她無病亂投醫,結果給醫出病來的。

黃妍雖未嘗到什麼苦頭,可得了這個教訓,便有些氣餒,每每一個人獨坐著發呆,想著想著就又開始垂淚了。

敖顯撇下一干瑣事,一連陪了她好幾日,出外游山玩水時候,黃妍確是幾度忘卻了煩憂,可靜下來的時候又常常現出感傷的神色來。這令敖顯隱隱覺得不安。之後的一些時日里,黃妍堅持日日出外散心,還不肯敖顯陪同,敖顯險險地放她走出去一日,未瞧出什麼不妥,童伯、朱雀等人也道夫人心情奇好。敖顯便稍稍放下了心來。

一日,黃妍又出門去了,童伯不便跟得太近,只朱雀近身隨行,而黃妍竟似是刻意想把朱雀給甩開了去,趁著朱雀攙扶一位跌倒的老婦之際,一個轉眼就不見了人影。朱雀大驚,趕忙急喚童伯跟進了來一起找人。

黃妍擺月兌了朱雀就急急地拐進了一道狹窄的小巷里,看模樣似是要背著人去做什麼事的。可黃妍的計劃又一次落了空,她提著長裙還沒走出巷子,一道白影臨空而下,堪堪地就擋在她的跟前,阻了去路。

黃妍愕了一愕,反應了好一會兒才將來人認了清楚,看那一頭白發,長及腳踝,容色秀麗,眉目森冷的,不是修羅又是誰呢?

若是修羅似平日那般穿的一身黑袍,黃妍還不至于會對著她恍神,今見了修羅一身雪白長衣的裝扮,便有些反應不來。她委實想不到,修羅怎麼忽然來了呢?

其實,修羅出現在此處遠非偶然,她都一貫不愛出門的,又怎會忽然同黃妍來這麼樣的一個偶然呢?

說出來,便是連敖顯也不敢相信的,修羅自那日見了黃妍哭著跑進堂中去時,便開始注意黃妍了,讓敖顯上心的人和事,她如何能視若無睹呢?她總也在默默地為敖顯守護著他最脆弱的所在,只是敖顯一直都渾然未覺罷了。

「又在胡鬧什麼?」冰冷的聲音,冰冷的口氣,還有那冰冷的眼神。

黃妍心上一涼,卻不敢明目張膽同修羅討價還價。

修羅巡她一眼,嗓音清冷,「還不跟我回去。」

黃妍無計,只好隨了修羅回了去。回去之後,敖顯一把攬住黃妍便追問她去了哪里,而修羅看也未再多看這對小夫妻一眼,就轉身離去了。

敖顯過了幾日清靜日子,更覺比從前舒心。這日,黃妍一如尋常地早早為他煲了一鍋燕窩粥,親自送了過來。

敖顯怕她受累,再三囑咐過了不讓再送的,便把黃妍又說了一通,要她好好休息。

黃妍眼眸一紅,立馬就偎進他懷里去了。

敖顯抱著人,感覺到她輕顫的身子,便以為黃妍是在哭泣,輕輕推開她一些,低頭來看視,卻見她隱忍著哭泣,噙淚不語。

敖顯擁著她默了默,忽然察覺黃妍似是變得越發的多愁善感了。敖顯立覺心頭刺痛,想他既娶了她,卻不能給予她一份開心快樂的生活,那該當如何自責才好。

午間,敖顯特特回到寢臥陪了黃妍許久,倒見她笑容明媚,不復晨間那副清憂淡愁的模樣。敖顯低頭去吻她,她卻忽而濕了美眸。

夜里,敖顯再回來之時,卻意外地見了寢臥里黑漆漆一片,一絲光亮也無。想自己平素里多晚回來黃妍都會等著他的,怎的今日這樣早早的就熄燈就寢了。

敖顯的第一反應便是黃妍恐是身子不適,便輕手輕腳地掀開被子一角,在黃妍身邊躺了下來,伸手摟了她在懷,卻听到一聲陌生的嚶嚀。

敖顯怔了一怔,只疑心自己是听錯了,復又伸手去模黃妍的臉,湊近了她柔聲道,「哪里不舒服了,嗯?」

這不模不要緊,一模卻模到了不同與黃妍的五官輪廓。

敖顯險些反應不來,當即將懷里的女子一把推了開,「你是誰?」話音落處,一盞燈光忽地大亮。

床上嬌軀豐盈的女子,羞澀抬眸將他看了定,「莊主,妾身閔柔,是夫人讓妾身來伺候莊主的,晚後,妾身就是莊主的人了。」

敖顯將那閔柔趕出了房門,發了天大的脾氣。當夜命人四下尋黃妍。若非魅姬指點,險些就要挨門搜刮,攪得滿城不寧了。

敖顯最後是在修羅那處尋見了黃妍。見到黃妍第一眼時,她正抱著膝坐在修羅的床上嚶嚶哭泣。

修羅見了敖顯進到房中,便自行退出房外,將房門闔了上。

敖顯停在床邊,居高臨下地看了黃妍好一會兒,仿若不認識她一般。看得黃妍怯生生地往床角縮了縮。

敖顯忽然眸子一紅,俯身而下,撐著床,望定黃妍問,「你在做什麼?」

伸手模上黃妍的臉頰,是他一貫深愛的容顏,卻忽然有些恍惚,不復從前的清晰明了了,「你想做什麼?你這是打算不要我了麼?」

黃妍凝視著敖顯眼中的淚光,眸中淚意更甚,顫抖著身子哽咽道,「對不起,敬軒,對不起……」

敖顯眉心狠狠皺緊,「你不要跟我說對不起,我不要听對不起,我要你告訴我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你為什麼這樣對我,你告訴我……」

帶倒黃妍于床上,將頭埋進她頸窩里,音聲低沉而飄渺,「你怎麼忍心這樣對我,妍兒,你怎麼狠得下心……」

黃妍感覺到頸窩里一片濕熱,淚水自眸中洶涌而出,黯啞著聲道,「敬軒,我身為人妻,若是不能為你生兒育女,那便是我不可原諒的罪過。我愛你愛進骨髓里,可是我不能因為愛你,就那麼自私地想要獨自霸佔著你,無論如何,我也不能……我不能讓你無後呀……」

說到無後二字,黃妍泣不成聲,緩了一緩,再續道,「我給你物色的閔柔,她是個極好的女子,日後……日後,我會跟她好好相處,共事一夫,我不會讓你再生煩惱,我會好好的……」

敖顯隱忍地堵上黃妍的小嘴,再抬頭,立見得黃妍下唇一排牙印。

「你要好好的,你就好好的讓我愛你,我姓敖,我不姓軒轅,我即使無後,也自有人會受這滿綠之盟的扳指。我可以沒有孩子,我不能沒有你啊。」

一滴溫熱的淚滴自敖顯眸中滴落在了黃妍唇上,敖顯低頭將那淚水柔柔吻去,啞聲道,「我忠了軒轅,縱一生疲于奔命,淒苦無為也絕不會回頭相顧雲楚;我愛了你,縱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會再沾身。我把自己毫無保留地一並交給了你,你怎麼能不珍惜,就這樣輕易要將我丟棄,你怎麼狠心……」

「敬軒……」

羅帳低垂。

敖顯是借了修羅的地同黃妍行的房。

而修羅就守在離房門不遠的位置,靜坐到天明。

很快,黃季自洛邑趕了回來。帶回了慧娘專程給黃妍配的調補身子的方子,還捎了些稀罕的藥材來。

黃妍自此開始一心調補,氣色漸漸好了許多。

補得久了,這煩惱又來了,睡前時常照著鏡子問敖顯,「敬軒,你看看,我是不是長胖了許多呀?」

敖顯每每會從身後將她擁住,對著鏡子里的美人煞有架勢地細細打量一會兒,卻皺眉道,「我其實一直沒有告訴你,我向來就喜歡那種珠圓玉潤的女子,你若是能再長得胖些,那倒是會很和我心意了。」

言外之意,乃是說的她現在不和他心意了?

黃妍轉過身子就要拿他問罪了,「好呀,你既然說我現在的樣子不和你心意,那你今夜就別睡床了,我不要你一起睡了。」

敖顯「哦,」了一聲,抱起黃妍往床帳內走去,妥協道,「那你睡床上,我睡你懷里好了。」

「……」

時日恍過,春去秋又來,又是一季黃花開。

這一度的秋菊開得特別好,黃妍卻似提不起多少興致來,朱雀陪著她獨處時,常常會見她不由自主地將小手往那平坦的小月復上模去。

而後,只要黃妍下意識地一做這動作,朱雀便就立時明了她的心思了。

黃妍未被這一季的酴醾花事所驚動,卻實實在在的被寧萱即將臨盆的消息給觸動了。

敖顯早是將青雲推了回去陪在寧萱身邊的,可他才送走了青雲,黃妍又來找他說要去看寧萱了。

敖顯放下手中書簡,招過黃妍拉著她一起坐在軟榻上,卻問,「人家生孩子,你去湊什麼熱鬧呀?」

黃妍道,「我就去看看她嘛,就去看看就好了。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敖顯搖著頭,斷然道,「不好。」

「為什麼呀?」黃妍顯出大惑模樣,「我們跟白大哥還有寧萱的關系這樣好,便是普通朋友都該去看一看的,你為什麼就不許我去了?」

敖顯哪里會不明白她的心事,卻也不說破,又自行拾撿起榻上書簡垂頭看去,只道是,「不許就是不許,沒有為什麼。」

「敬軒……」黃妍搖著敖顯的手臂就開始撒嬌了,「你讓我去嘛,你就讓我去一下好不好嘛。」

捧住敖顯的臉扳了正來,讓他把注意力轉到她的身上,繼續道,「我就去看看寧萱就回來,好不好?」

那樣近的距離,便連說話時候的吐息都能感受得到。

敖顯看著眼前嬌美的容顏,正要說話,黃妍探頭在他唇角吻了一記,「你就讓我去好不好?」

敖顯擱下手中的書簡,攬住黃妍的身子,道是,「說過不行就不行,美人計也不頂用。」

說完就吻上了黃妍的小嘴。手臂一帶就將她攬倒在軟榻上了……

清秋颯爽,有和風微暖。

黃妍一覺醒來,睡眼惺忪地往邊上模去,想往那個熟悉的懷抱里鑽,可手落枕空。是從未有過的失意。

黃妍一下就徹底清醒了過來,擁著被子坐起身,四處瞧了瞧,不見敖顯人影。

披衣起身,匆忙梳洗了一番,走出門來,卻見雲仲和朱雀一邊一個地將房門給牢牢看了住。

「夫人……」

顧不上朱雀相喚,黃妍拉著朱雀先問,「你們主公呢?」

「主公他……」朱雀猶疑了片刻,把眼看向了另一邊的雲仲。

雲仲蹙著眉心,決然地對她搖頭。

黃妍回轉過頭來,便堪堪見了雲仲與朱雀搖頭的動作。

黃妍隱隱察覺雲仲有事瞞著她,可再三問了雲仲與朱雀,二人這會兒卻似說好了一般,口氣果決地說道,敖顯只是去找白青雲了,日暮時候便會回來的,交代下來說讓夫人莫要擔心。

黃妍其實不知,自敖顯離開,她已然就睡了兩天了。听雲仲說敖顯日暮便會回來,抬眼望望天際,暮霞影動,晚風輕送,儼然就快到了時辰了。

黃妍便道要去青雲處尋敖顯,雲仲卻是攔住不肯。黃妍讓雲仲隨行,雲仲也是不答應。黃妍最後妥協了,只道去門口等著敖顯回來,雲仲卻執意讓她回房去等。

黃妍不願意了,再不管雲仲和朱雀說什麼,提著長裙就要往外頭走。

朱雀伸手相攔,黃妍直接推開她去,朱雀怕傷著黃妍,不敢對她強行相阻。

雲仲更是多有不便,眼看著朱雀攔不住黃妍了,一個情急便沖到黃妍跟前,張開雙臂將她的去路擋了,可相勸的話一個字來不及說出口,黃妍忽然身子一癱就往前軟前了雲仲懷里。

弄得雲仲連聲喊著夫人,趕緊手忙腳亂的將黃妍給扶了住。

抬眸處,修羅眉目冰冷,堪堪將手收了回去,唇還未動,先問雲仲,「為什麼卻一直無人知會我?」

尚不逮雲仲答話,先自喃喃道,「把我留下,卻是為了她麼?」

雲仲順著修羅的目光低頭看了眼懷里的黃妍,道是,「只要有穆姐姐在,主公便再無後顧之憂了。」

修羅靜佇了許久,默然無話。

雲仲抬手抱起黃妍,由朱雀引著將她送回了房里。

夜半孤燈,滴漏聲聲。

紅燭下,黃妍安睡在枕,不曾醒來過。

朱雀撐著腮陪在床邊,側著頭對著床上的黃妍細細打量著。雲楚的第一美人啊,便連睡覺的模樣也是出奇的好看,朱雀看得賞心悅目,看著看著,一陣困意襲來,趴在桌上就睡了過去。

熒熒燭火,紅蠟凝眸。恍惚現出了坐在桌前靜靜出神的修羅。

又兩日過去了,竟還是一點消息也無麼?

一顆心慢慢冰冷沉重,看了床上的黃妍一眼,指尖一彈,兩邊的床帳便齊齊垂落了下來。

輕微的悶響將桌上尚未深睡的朱雀給驚了醒,朱雀揉了揉惺忪睡眼,趕忙起身去到床前看視黃妍,未覺得有何不妥,恍恍惚惚地回轉身來時,卻見了修羅一身黑袍銀甲的裝束,一個眨眼間便就融進了深沉夜幕里。

待得黃妍第二日午時醒轉來時,還不見敖顯的人影,雲仲與朱雀也仍舊是閉口不提的態度。黃妍氣苦,便將自己關進房里,只以為可以拿絕食來逼雲仲說出敖顯的下落的,可還沒開始絕食,就自己胡思亂想地想起了敖顯當初問她的話,他說︰「若我不在你身邊了,你會害怕麼?」

當時黃妍便想問他,為什麼他會不在她身邊呢。當初不曾問得明白,今日卻先就發生了。

恍覺,原來他什麼都已經預見到了,所有擔心的話都不是隨口一說的。

黃妍越想越害怕,眸光觸及一柄長剪,當即將之捏在手心里,拉開門便對著雲仲以死相逼。

最後是黃妍自己把自己的頸子刺了道血痕來,才當真就把雲仲給嚇著了。當即點頭答應要帶黃妍去找敖顯。

果不出黃妍所料,敖顯確然是瞞著她去到了一個險隘之地,高林密布,猛獸如雲,山崖底下深水環繞。

當黃妍由雲仲半攙半抱地帶著攀上一面高峭崖壁時,當先見了修羅面無表情地高高立在崖邊。

極目尋去,一個熟悉的身影正跪在另一面的陡峭崖邊,側身朝著崖底探望著什麼。

黃妍覺著眼熟,卻不敢相認,但見得那人垂眸看向他懷里躺臥著的另一個熟悉的身影,滴下淚來。

她終于看清了那個跪在崖邊的人的容貌,看那一頭黑發無冠無簪,狼狽地披散了一肩,身上的穿的還是幾日前的衣裳。他那樣干淨體面的人啊,怎的就弄成了這副模樣了?

黃妍頓時大感心痛,卻連喊都喊不出聲來了。

「主公……」陡听身邊的雲仲一聲痛呼,「大哥?大哥,你的手?你的手怎麼了?」

黃妍自朦朧的淚眼間看得枕在敖顯懷里的童伯轉眼去看雲仲,分明疼得上下牙齒打顫,卻努力地笑出來,「一只手臂而已,不礙事。」

「大哥……」

「主公,藥匣子追回來了,順流而下打撈回來的。」飛天虎渾身濕漉漉地拎著個小包裹急急奔了過來,那臉上還掛著彩。

鑽地龍與黃季隨在後頭道是,「主公,穆勒和劍邪他們在山崖的另一邊尋見了個山洞,我們先把大經略送進山洞去好好療傷吧。」

幾人說完便開始行動,小心翼翼地將童伯抬了下去。

而敖顯早在雲仲忽然出現的時候就發現黃妍了。

他立起身,向著黃妍慢慢走了過去。

黃妍這才看清了他紫袍上沾滿的血跡,看他走路那樣艱難的模樣,卻不知他是傷在了哪里,傷得重不重,未知的擔心才剛剛落下,這未知的恐懼卻又再度陡然升起,

黃妍握緊手心,淚眼凝眸地看著敖顯。

待得敖顯再走進了兩步,她提步就飛奔著撲進他懷里去了。

敖顯抱住她的那一刻,懸著的心驟然放下,攬住黃妍的手臂,一遍遍地收了緊。

一方石台,半張獸皮。

一簇篝火前,黃妍坐在獸皮上,伸手往敖顯衣襟里一通亂模,執意要查看一番他有否受傷。

敖顯捉住她作怪的雙手,笑著再三道是自己無事,托起黃妍的下頦,瞧見她頸上一道淺痕,詢她卻是怎麼一回事。黃妍埋進他懷里便道是雲仲不肯帶她來見他,所以她便自己刺傷了自己。

敖顯立時默然,只用力摟住黃妍,在她額上親了親。

夜風吹來,一洞肉香。是飛天虎等人打獵回來,將獵來的獵物收拾干淨了架著火正烤著呢。

一綹黑發拂過黃妍面頰,帶起一陣癢癢。

黃妍自敖顯懷里抬起頭來,小手擱在他胸口模了模,「那把梳子你還帶著麼?」

黃妍說的,是敖顯曾往天香閣中尋了黃妍未見,便將她梳發的一把梳子給帶了出來,也便時時都收在懷里的。

听黃妍發問,敖顯笑著點了點頭。

黃妍坐直身子道是。「那讓我為夫君綰發吧。」

篝火照壁,光霞明麗里,映出兩個相依的身影來。

修羅淡淡往這邊看了一眼,又收回了眸光。

「阿姐,餓了吧,給。」穆勒遞來一只雞腿,修羅卻全無興味,冷冷轉身,獨自走出洞去。

黃季支起身,望了望修羅的背影,卻問穆勒,「你姐姐怎麼了?」

穆勒但往敖顯那處看了一眼,未有答話。

黃妍為敖顯將一頭青絲重新綰上後,低頭在他發上親了親,忽而哽咽道,「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離。日後夫君若是還要遠行,請無論如何都把我帶上吧。」

「……好。」

一聲「好」便是與黃妍承了個諾言。

從這以後,敖顯確然是將黃妍寸步不離地帶在身邊的。

唯一有一次失信于黃妍,卻是因為黃妍有身孕了。

那是一年後中途回了一次洛邑,敖顯自馬上下來,轉頭去到馬車前等著黃妍。

褰起簾子,先見了寧萱抱著年近一歲大的兒子白天宇自馬車上下了來,青雲自一老僕手中接過女兒白水心,正打算要進府門去的。

那後腳下來的黃妍,一陣頭暈目眩,還沒來得及走下馬車就先暈倒了去。便把敖顯給駭得不輕,匆忙抱進府中讓慧娘瞧了瞧,卻道是妍兒有身矣。

敖顯大喜,回頭想想還覺得後怕,要是當時一不留神叫黃妍摔了去,只怕後果不堪設想。自那以後,敖顯將黃妍看得更緊了,稍有高低不平的路面都是不肯她自己走的。也便時時拋了事務,全心全意地陪著黃妍。

而南行堪堪策定,關鍵時候,很多事情都在等著敖顯去做,這個時候他自然是不能全心全意在家陪黃妍的,可黃妍有孕在身,他要丟下她一人,委實很擔心。

這一日拖著一日,直到黃妍都快臨盆了。

一日暮間,敖顯正扶著黃妍散步。

前不多時才將黃妍自床上托起來,說是姑姑要她多走動走動,生孩子可是費力氣的活兒。黃妍便听了話,靠著敖顯的肩任他攬著,在東園里走了走。

這難得走了走,卻也是不得安寧的,遠遠見了幾步開外有人逡巡不前,顯然是有什麼急事在等著敖顯去處理的。

黃妍便道是走累了想回去了,只讓敖顯自行去忙。弄得敖顯一陣愧疚,左右為難時候,想了想,抱起黃妍堅持要先送她回房歇息。

夜里,敖顯很晚才回來,一回來就心事重重地與黃妍道,他要離家幾日,不能陪她了。

黃妍听了,偎進他懷里便哭著要他帶她一起去。

敖顯將她抱起,放在膝上,道是妍兒身子重了,不方便與他隨行。要她好好在家安心養胎,他一定趕在孩子出生之前回來。

黃妍縱然不舍,縱然不願,卻也是毫無辦法的事,放敖顯走了後,便日日倚門,翹首盼他歸來。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

肚子里的孩子再等不及要出來見自己的爹娘了,選了個月色朦朧的夜,便著急著要出世了。

這一夜,敖家舉家忙碌,燈火通明。黃妍虛軟地躺在床上,為那莫名的陣陣月復痛而汗濕了鬢發,看著床前來來往往,手忙腳亂的女婢,美眸中滿滿的都是驚悸。

慧娘模著她的肚子,失聲道句,「頭朝上,是難產……」

黃妍頓覺得天要塌下來了一般,心中的恐懼更是厲害。無力地抓緊床褥,聲聲低喚著敖顯的名,「敬軒,你在哪里。我怕是再也見不到你了……」

黃妍淚水磅礡,死亡的驚懼令她瞬間忘了疼痛。可也只是一時的麻木,當一陣劇痛再度襲來時,黃妍痛得喊出了聲來。慧娘的聲音同時響了起來,「妍兒別怕,姑姑在這里,姑姑不會讓你有事的……」

慧娘反反復復地說著這樣的話,口氣那般篤定,儼然做好了要同死神相爭的準備。

「妍兒,你放松點,用力,你用點力……」慧娘的聲音灌滿了整個屋子。黃妍心中的害怕慢慢消弭,卻是幾度痛暈過去,又再被慧娘給喚醒了過來。

房中一宿折騰,整夜未眠。敖顯堪堪披星戴月的趕回來時,與黃妍便連一面都沒見上就那樣被一扇木門給擋在了門外。

听侍婢說夫人難產,怕是命懸一線……敖顯當即撲至門上,用力砸門,「姑姑,你開門吶,你開門吶姑姑……」喊到後來,竟忍不住抽泣起來。

游信在邊上安撫,道是血房不祥之類雲雲。

可敖顯只要一想起鶴翎的死,就無法平靜得下來,仍舊捶打著門,哭著求慧娘放他進去。

慧娘在里頭已是累得筋疲力竭了,實在听不下敖顯在外頭鬧騰的,當即與身邊侍婢道,「放他進來。」

房門堪堪拉開一個角度,敖顯就沖了進去,跪在黃妍床前,看著她那痛苦的模樣,登時淚如雨下。

黃妍不甚清醒的意識里,知是敖顯趕了回來,心里分明有千言萬語,卻痛得說不出話來,只能顫抖著唇比出一個唇形來,依稀可辨的那是敖顯的名……

黃妍險險逃過一劫,未曾在這一次的難產里香消玉殞,卻也因這一次的難產,大傷了元氣。一連好些年都未調養好。非但如此,後來的身子不知為何,忽然每況愈下,這讓黃妍留了個大大的遺憾,那便是至死都沒能為敖顯生一個兒子。

黃妍死的那年,敖顯精神萎靡,一度一蹶不振。傲雪永遠不會忘記,那日黃妍下葬的時候,敖顯說的那句︰「你們把我一起埋了吧。」

黃妍一走,敖顯便當真痛不欲生了。慧娘把女兒傲雪牽到敖顯面前,敖顯看著自己同黃妍的女兒才慢慢從悲慟中走出些許來,便將對黃妍的所有愛轉移到了女兒傲雪身上,一心一意地栽培傲雪。卻每每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抱著被子思念亡妻。

敖顯郁郁寡歡,時日長了,身體便慢慢有些不濟了,便連慧娘也嘆,「這樣拼命折騰自己,只怕那身體是再也健旺不起來了。」

當時,傲雪還小,尚不懂得什麼叫生離死別。

一日黃昏散步,迎著漫天的霞光,小手牽著敖顯的大手,問他道,「爹,娘去哪里了?」

敖顯垂眸,默了許久。

就在傲雪以為他不想回答的時候,輕輕說了聲,「娘她去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

「哦,那娘什麼時候回來看我們呢?」

「傻孩子,娘不是一直陪在我們的身邊麼?娘她就在爹的心里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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