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郊外山神廟。
昏暗燭光之中,泥雕木塑的山神像高居廟堂之上,雖橫眉怒目、嚙牙咧嘴,卻是蟲蟻嚙身,泥塌木朽搖搖欲墜。
西門君惠盤腿坐下轉眼就是一整夜過去了。廟中唯有西門君惠一道長長的身影隨著搖曳的燭光而飄浮輕移,襯得端坐的西門君惠更加刻板和僵硬。
鬼母不想打擾西門君惠療傷,輕輕推開廟門,移步走出山神廟,在一顆大樹旁坐下。苦苦思索對付「九門禁制」的辦法,不知不覺又是暮色蒼茫。
西風蕭瑟,挾雜著不少的寒意,從四面八方襲來。一些尚未枯黃的樹葉在風中飄舞,給岑寂的山野平添了諸多淒涼之感。
幾滴秋雨飄落在鬼母臉上,鬼母從冥思苦想中回過神來,不自覺地抬手輕輕擦去雨滴,放在眼前黯然神傷,然後一搓手指將水跡抹去。
鬼母緩緩站起身,望著山下萬千燈火之中的長安城,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回想當年自己一家人在白帝宮其樂融融的日子,已是那樣的久遠和模糊;如今費盡心機要對付天庭的種種艱辛,卻是這樣的真切和刻骨銘心。
鬼母悲從中來,一會兒頓感淒楚,一會兒又倍覺激憤,在風雨之暮,算是嘗盡了秋風秋雨愁煞人的苦澀味道。
西門君惠經過一天一夜的運功療傷,慢慢又恢復了些許功力。睜眼一看,不見了鬼母的身影,便支撐著站起身來,緩步走出殿堂。見鬼母在風雨之中失神凝望,知道鬼母又被往事牽動思緒而傷心難過。遲疑片刻,還是「咳」了一聲,道︰「嫂子,別在雨中染了風寒,還是回廟里歇息吧!」
鬼母這才感到深深的涼意,忙轉回身子,到了殿內坐下。兩人生了火,圍著一堆篝火又不自覺地談起三界中的一些事情。
如何籠絡三界之奇人異士,是一直縈繞鬼母心頭的問題。鬼母剛才已經思考半天,並將最近數百年間成名的佛、道高手過濾了一遍。
既然談起三界軼事,鬼母便首先啟口道︰「西門兄弟,依你看,當今天下,哪些人物能夠與我們共事,並力奪取漢家天下?哪些人物是我們將來的心月復之患?」
鬼母心中雖然有些想法,卻不並想直截了當地提出來,想先听听西門君惠的意見。在鬼母看來,西門君惠遇事沉穩,思慮嚴謹,所以本能地提出咨詢。
西門君惠雖然受了傷,但思維能力仍然敏捷。此刻一邊撥動篝火,一邊想了想,道︰「最近數百年來,倒是出了幾個響當當的人物。比如佛桑香界的淨瓶師太,傳說是西天觀音尊者轉生,得九天玄女絕學,受釋迦牟尼佛珠護持,門下弟子眾多,算是新起之秀。」
鬼母「哼」了一聲,道︰「此人因為與楚國有仇,楚漢相爭她偏向劉季,劉季才得到斬蛇劍。我兒無辜受誅,她月兌不了干系。此人自然不會與我們共事,只會與我們為敵。」
西門君惠點頭承認。又道︰「太白山靖雲觀的張良,是劉季的開國功臣,拜在赤松子那老匹夫手下學藝。雖然傳言不再涉足塵世,但未必真的就月兌離了大漢王朝,我們不可不防。」
西門君惠略略停頓了一會,撫著胸口引導氣息,接著道︰「滍陽大澤之中有湖心島,其中有一座最近一百多年才崛起的十方大普門禪寺。住持是從西域而來的僧人玄空。此人佛法深厚,道行高絕,好象是西天如來的嫡系傳人,對維持天道盡心歇力,必定會阻止我們奪取大漢天下的計劃。以上這些人物都可能是將來我們要面對的強硬對手……」
鬼母撥動著火堆中的枯木,發出「劈叭、劈叭」的聲音,火苗竄動映照著鬼母一張陰沉的臉。西門君惠提到的幾個人物,鬼母早已圈定,也不怎麼覺得意外。便道︰「西門兄弟,那我們的盟友呢?」
秋風秋雨吹打著窗欞,飄過來縷縷寒意。西門君惠緊了緊衣袍,臉色凝重,道︰「我們的盟友雖然也有,只怕真正頂用的不多!」鬼母本來滿懷期待,沒想到被西門君惠潑了一瓢冷水。訝然道︰「西門兄弟何出此言?」發愣之下撥柴的手慢了一些,被火苖燎了一下,感到有些疼痛,不自覺地往後一縮。
西門君惠說了半天話,又牽動了內傷,便又盤上腿閉目靜息一會,才緩緩道︰「仙界正統人士往往迂腐,不會跟從我們奪取大漢天下。邪魔外道在三界之中名聲不好,我們也不便倚重,所以可供我們選擇的盟友不會太多。」
一根樹枝從火堆中炸開,落在鬼母腳下。鬼母狠狠踩了一腳,憤然道︰「什麼叫邪魔外道?敵人的敵人便是我們的盟友。主要肯主持公道,那就是正道。他們鼓吹的道義都是紙糊的門窗,虛偽得一捅就破,不必理睬。」
西門君惠嘆了口氣︰「嫂子的話確有道理。西蜀的哀章,據稱是戰神蚩尤的化身,卻難言正邪。此人曾經與麻姑祖師、淨瓶師太大戰一場,絲毫不落下風,功力倒是不弱,劣行也不算多,只是手段陰毒些,所以名聲不太好……」
鬼母臉色陰晴不定,咬牙道︰「我們既與天庭翻臉,想要逆天而動,將來免不了與九天諸神惡斗一場。現在我們勢單力薄,正是用人之際,人才難得,只怕也顧不得那麼多條條框框。既然哀章確有本領,不妨下書邀請,管他邪惡還是陰毒。」
西門君惠待鬼母說完,又凝神思索了一番,才啟口道︰「除了這個哀章,西南之地還有一位姓謝的怪人,此人排行老六,渾身刺了青花紋,自稱謝花六。黑苗族,是哀章的朋友,江湖上有個名號喚做‘羽衣人’。」
「仙界認為謝花六輕浮不端莊,不肯接納進入仙班。謝花六長期孤單影只,游離江湖之中。此人精通星禽遁甲**,能夠隱藏得無影無蹤,三界之中從來沒有人能夠破除他的秘術,是可以借重的一個偏才。」
鬼母嗤道︰「這個人紋身的原因我知道,仙界對他的責難毫無道理。黑苗族認為一個人如不紋身,死後就不能進鬼寨與祖先聚合,而只能當野鬼,所以黑苗向來都有紋身的習慣,這與輕浮有什麼關系?有了這個謝花六,將來要刺探各方軍情不愁沒有手段。西門兄弟還有什麼人選,不妨都說來听听!」
西門君惠點點頭,接著又道︰「公孫述為蜀郡太守,在三峽之口巍巍瞿塘關上建白帝城。小弟听說,專程游歷白帝城。其間,曾經遇到一個彝人賣奴隸。那奴隸善水,在水里如履平地一般。小弟認為他的本領不一般,當時就買了這個奴隸收為弟子,給他改名叫‘水精奴’,傳授了一些本事。將來也可以調來听令!」
荒野傳來狼群一陣淒厲的嚎叫。鬼母突然產生一個離奇的念頭,想讓飛禽走獸為其所用。對西門君惠嘆道︰「要是我們能夠駕馭山中猛獸、使喚天上凶禽就好了。如果有這樣一種本事,豈不是可以額外再增加十萬大軍嗎?」
經鬼母一提醒,西門君惠倒真的想起一個人來。恍然道︰「我听說蓬萊海濱有一個巨毋霸,身長一丈,腰大十圍,以鼓為枕,以鐵為箸,軺車不能載,三馬不能勝。尤其令人驚嘆的是,他能夠役使禽獸。只要有此一人,召來飛禽走獸的確可以當成十萬大軍!」
鬼母一听,心中興奮不已。「如果真的將這些人聚集起來,我們就可以公開扯起反旗對抗天庭了!」
西門君惠望著鬼母,卻浮出一絲苦笑,道︰「這些人雖然都有不少能耐,但是要依靠他們與天庭相抗,只怕還不夠份量!」
那知鬼母卻不以為然,道︰「西門兄弟何必滅自己威風,長他人志氣!我們有了這些人選,想個法子把他們都召集起來,只要擰成一股繩,也未必就輸給了天庭。我看最簡單的辦法就成立一個門派,給他們一種歸宿感,不愁今後沒有能人異士加盟。」
「成立門派,什麼門派?我們有白帝宮這個牌子,還需要什麼門派?」西門君惠聞言,有些不解。
說到白帝宮,鬼母遲疑道︰「我們雖然有白帝宮這個牌子,但是你白帝兄弟已經閉關數百年,不知會不會同意我們的做法,所以暫時還是不要亮出這個牌子。」
鬼母的本意是想讓西門君惠開宗明派,見西門君惠不開竅,便開導他︰「你兄弟能坐住白帝之位,全是因為西門兄弟在九天諸神比武上力拼赤松子,大耗赤松子功力的緣故,不然他要戰勝赤松子登上西方帝位只怕有些困難。依我看來,西門兄弟與五方天帝相較,也不輸到那里,對不對?」
西門君惠不知鬼母到底盤算什麼,只好先靜靜听鬼母說完。鬼母也不介意西門君惠的表情,道︰「依照西門兄弟的本事,足以領袖群倫,至今卻無門無派,豈不委屈?不如就趁這個機會,由西門兄弟挑頭,成立一個門派。門派的名稱嫂子都想好了,就叫做‘九重門’。九重門自古以來就是帝王宮殿專用名稱,我們叫這個名字就是自詡帝王的意思,看天庭能拿我們怎麼樣。」
「這,只怕有些不妥吧?」西門君惠沒想到鬼母打的是這麼一通算盤,一時有點發愣。西門君惠雖然向來清高,早就想與各方天帝分庭抗禮,但真有人提出來,還是感覺措手不及,尤其是擔心同在崆峒山的白帝宮產生誤解。
鬼母明白西門君惠的心思,道︰「西門兄弟,當今三界之中,那些游離于仙界之外而無處落腳的能人異士不在少數,這是可以利用的重要力量。只要你出來振臂一呼,嫂子想一定能夠吸引大批賢能之士,解月兌他們的苦楚。再說,西門兄弟答應幫助我孤兒寡母破除‘九門禁制’,自然也少不得要這些人全力幫襯。我們這樣做並不是為了爭名奪利,完全是為了集聚力量,西門兄弟可得想好了。」
鬼母知道西門君惠極重名節,不願被別人看成名利之徒,所以有意搭一個台階,把此舉說成是救苦救難,重義信諾,好讓西門君惠安然應允。
西門君惠果然不好再推辭,道︰「既如此,容小弟再考慮考慮。天也快亮了,這荒郊野外不便久留。我當年在長安的‘敦學坊’發現了一處秘密處所可供藏身,我們不如就到那里避避吧。」
「藏身之所?」鬼母愣了片刻,尋思如果設立九重門,總壇不宜放到崆峒山,必須另覓寶地。便有意無意地道︰「將來九重門總部設在敦學坊如何?」
西門君惠反應很快,點頭道︰「嫂子這個意見沒準真的還行。既然話說到這里,小弟也不妨直說。‘敦學坊’位于城北,背後是一大片廢墟。在那廢墟之下有一處龐大的地宮,想來是當年秦始皇秘密建造的屯兵之所。那地宮之中可藏兵數萬,九重門總壇完全可以設在地宮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