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陽之戰•佛緣 第十九章 迦葉尊者Ⅰ

作者 ︰ 孰不依

迦葉尊者離開靈山之後,按照釋迦牟尼的吩咐,四處留心山川地形,想要尋找一處與佛祖出生之地相似的地方。但不知為何,這迦葉尊者卻始終不得機緣,一晃數百年過去,仍然沒有找到那方聖土。

好在這迦葉尊者也不以為意,只是不急不火地從西域到東土一路走過,住住停停,好象沉緬于高原大荒那種雄渾氣魂之中,把佛祖交待的事早已拋到九霄雲外。

這一日,迦葉尊者迎著早晨的太陽翻過昆侖山。在陽光照耀下,高原上的格桑花格外醒目。格桑花不畏雪域的風寒,美麗而不嬌艷,柔弱不失挺拔。迦葉尊者彎腰捧著格桑花,輕輕嗅了嗅,愜意地點點頭,而後才駐足遠望。

金色的光輝灑滿山谷,山底下遠遠地有一座古城堡映入眼簾。迦葉尊者這些日子在數百里昆侖山中徒步跋涉,許久不見人間煙火,只靠一些山泉野果充饑。猛然間見到古城堡中似乎有裊裊升起的炊煙,便下意識地模了模干癟的肚皮,吞了一嘴口水,世俗間那些美食又勾起了滿肚子的饞蟲。

山底下的那座古城堡少說也有近千年的歷史,就像一個飽經滄桑的巨人,屹立在小山般的高丘上。

古城堡背後是藍天、白雲和高高的昆侖雪山,顯得格外壯觀而神秘。城堡的大部分城牆還在,以青石築起,特別是東城牆頂端的堞垛還十分完好,炊煙就是從那里升起來的。

迦葉尊者從山上下來,越往前走面色越是凝重,總是覺得有些沉悶不安。看似咫尺之間的距離,卻走了整整一天,才到達城堡外。

迦葉尊者長吁一口氣,駐足仰望一番後,才從南坡爬上去進入城堡,第一眼所見就是遍地累累的巨石。城堡中全是青色的巨石,帶著各種人工造就的稜角。

迦葉尊者又環視一圈。這座城堡至少有兩個城門,但年代已久多已坍毀,只有西南角的甕城和城門尚存。早晨迦葉尊者明明望見城中有炊煙升起,到了城中一看,卻是十分荒涼破敗,不覺有些沮喪失望。

迦葉尊者往東走了許久,好歹見到一處驛站,似乎駐扎著為數不多的兵卒,便手持紫金缽趕過去。

那些士卒見有人過來,早站起身,手中鐵槍一橫,指著迦葉尊者,大聲叫喚道︰「呔,哪里來的胡僧,要到哪里去?」言語之間,十分蠻橫!

「對了,就是這些戍邊的兵士積聚了大量的戾氣,怪不得老遠就感到憋悶!」迦葉尊者剛才一臉凝重,就是因為感受到了強烈的戾氣,此時見了暴躁的兵卒,明白了原因,臉色也就舒緩了些。

迦葉尊者單掌托著紫金缽,另一只手從懷中掏出木制牒文,不緊不慢地回道︰「阿彌佗佛,貧僧自天竺而來,到東土傳法,化緣至此!」

驛站有士卒出來收了牒文細細查驗半天,又指使兩名士卒圍著迦葉尊者上上下下搜了一遍。瞪著大眼又看了迦葉尊者許久,才遞回文牒,不耐煩地道︰「跟我來!」迦葉尊者隨士卒一起進了驛站,拜見驛丞。

驛丞是一位須眉皆白的五旬老者,坐在高堂木榻上似睡非睡。听了士卒稟告,才抬頭看看迦葉尊者。等到看清迦葉尊者模樣後,那驛丞眼楮一亮,模模額頭,若有所思,最後才決意起身,緩緩走下高台。

驛丞拱手對迦葉尊者道︰「原來是天竺來的高僧,失禮失禮!在下到這鬼地方已經幾十年了,第一次見到從天竺來的禪師,榮幸之至!不過,我看這些日子冰雪尚未消融,天寒路滑,行旅艱難,高僧暫時就不要走了,先在這里呆些日子吧!也好給我們講講佛法,解解悶!」

迦葉尊者本無意停留,正要回絕,忽然想起那一股戾氣,有意化解,心下一動,便沒有拒絕,反道︰「好,甚好,貧僧就在這里住些日子!」

這古城堡地處蒲犁國,乃國都所在。古城堡以石嶺為城基,背靠徒多河,方圓二十多里,山嶺相連。漢武帝遠征匈奴,曾派兵在此駐防。蒲犁國方圓二千多里,雖然地廣人稀、極其荒寒,卻是古絲綢之路上的一個非常重要的據點。所以大漢王朝便沿續漢武帝的做法,在此設立邊城。

邊城起初有數千人家,不過時間不長便逃亡的逃亡、戰死的戰死,城中除了士卒幾乎沒有一位平民。為了接待過往官員、客商,後來邊城就是驛站,驛站也是邊城,士卒喚做邊兵。

總之,朝廷不肯從這里撤軍,還是要派兵長期駐扎。以便謹侯望、通烽火、建亭障。迦葉尊者能夠到達這里,多虧了絲綢之路一撥商賈的指引。

迦葉尊者出家之前,乃天竺富豪的兒子。盡管家境富裕,但迦葉尊者特別同情貧寒之士,喜歡到貧民當中化緣,同時也收些出身窮苦的弟子,所以與貧寒之士十分投緣。

古城堡中戍邊的士卒絕大部分都來自貧苦人家,多是因為淪為江洋大盜殺人越貨才充軍戍邊至此。孤軍遠戍,萬里投荒,不少人從青春年少熬成白發盈頭,也不曾回故鄉一次。

兵士之間氣氛十分怪異,人人一肚子苦水和暴躁脾氣,一言不合便老拳相向,打完架又一起喝酒大嚎。就算是驛丞喝斥,士卒也愛理不理,驛丞也常常無可奈何。

今日見到迦葉尊者從天竺而來,驛丞的心情也莫明其妙地好起來,心想讓這個胡僧給大家講講佛法,可能是消除大家心中積怨的一個好辦法。所以自然不肯就這樣放迦葉尊者離去,執意要迦葉尊者住些日子。

依驛丞的意思,與其說是傳授佛法,還不如說是要迦葉尊者陪他們活絡活絡氣氛罷了。

迦葉尊者早已明心悟性,修得正果,既然機緣巧合,自然不會放過點悟眾生的機會。

迦葉尊者在驛站住下,每日給士卒傳經說法。從釋迦牟尼降生時腳踏蓮花、指天畫地、天上地下、唯我獨尊談起;到佛法三大綱,曰戒、定、慧,斷煩惱、了死生,先持戒而後有定,能入定則慧自開;再到佛陀在菩提樹下,夜睹明星,證悟一切萬有都是從因緣所生起,諸法因緣生、諸法因緣滅,由因得果、因果不滅,等等。一句句、一段段娓娓道來,數旬之間慢慢地將佛法入門知識都闡述了一遍。

驛站這些士卒識字讀書的雖然不多,但經迦葉尊者點破,心中的苦悶如同撥雲見日一般,竟然慢慢消散了去。迦葉尊者看在眼里,喜在心上,以為戾氣可除。但沒想到彌漫在城堡上空的那厚重的戾氣卻並不消逝。

迦葉尊者心中十分納悶,心想︰「士卒們都已經被自己點化而一心向佛,為何戾氣仍舊凝聚不去呢?莫非是士卒心性不誠?」

迦葉尊者性格上外柔內剛,遇事絕不退縮。此時見善業未果,便暗暗起誓定要化解怨雲戾氣,戾氣不除絕不東行。不想這一耽擱,又是多年過去了!

又過了數個年頭,驛丞陪著迦葉尊者在城牆上曬曬太陽。驛丞對迦葉尊者道︰「這些年多謝大師**,領悟不少道理,不過在下還有一些地方不甚明白。比如,為什麼有些人一輩子做好事,結果倒霉透頂,什麼壞事都到他頭上。善人做好事,偏要倒霉;壞人個個卻好得很,身體又百病不染,精神又好又發財。這個世界上的因果報應都到哪里去了呢?」

迦葉尊者伸伸懶腰,摳著腳丫,笑道︰「佛法講究三世因果、六道輪回。人的生命是連續不斷的,不只是現在這一輩子。你靜心想一想,是不是有過很多離奇的記憶,比如感覺自己去過一些一生當中從未去過的地方?是不是好象認識一些從未謀面的人?」

驛丞听了,愕然點頭,「我經常做夢夢見自己前生前世是個苦行僧,總在深山破驛中跋涉,沒準真的有前生來世?」

迦葉尊者微微一笑,道︰「至于為什麼世上那麼多人做好事,結果卻那麼慘,那是因為他們過去的惡業還沒有報完的緣故。他們現在做好人做好事,一切善緣等到來生才會應驗!」

驛丞搖搖頭,將信將疑,道︰「大師你說了這麼多,在下不相信,你能不能運用神通讓我看看?」

迦葉尊者眯眯眼楮,道︰「這種事,還需要什麼神通!就拿你來說吧,你現在的境遇是年輕時候埋下的因;你中年以後的作為,晚年還得有報,不信你就等著吧!」

驛丞瞪大眼,對迦葉尊者道︰「大師的話,在下還是不明白!能不能再明了一些?」

迦葉尊者穿上鞋,伸直腿,轉了轉腳尖,然後打個呵欠,懶洋洋地道︰「有什麼不明白?你出生在關中之地,年輕時候在家鄉行俠仗義,替人打抱不平,積了不少善德;後來娶了媳婦,卻嫌媳婦嗦,常常揮拳相向,雖然也不曾怎麼傷她,卻讓媳婦每日以淚流面。對吧?」

驛丞听了,駭得渾身一顫,道︰「大師怎麼知道這些事?這些年在下後悔死了!常常想不該那樣對待媳婦。難道這有什麼因果報應嗎?」

迦葉尊者嘆口氣,道︰「這中間當然有因果報應。如果沒有當年的行俠仗義,你也做不了這個邊城校尉和什麼驛丞;如果不是錯待媳婦,你也不會被派遣到這數千里外的荒寒之地!」

驛丞呆呆地听了半天,開始虔誠起來,以央求的口吻對迦葉尊者道︰「大師,您看我離開家鄉一晃數十年,這些年也不知我老娘和媳婦怎樣了?」

迦葉尊者聞言,臉色一變,從大青石上翻身座起身子,雙手合十,肅然道︰「阿彌佗佛,善哉善哉!你還能念著你老娘和媳婦,你的惡業或許可以減去不少了。不過,貧僧不妨告訴你,貧僧現在的修為,能夠一眼看透芸芸眾生的前生來世,有一句話得實話實說,你老娘和媳婦都已經過世了,你也別念著她們了!」

驛丞聞言,臉色大變,不自覺地伸出手,顫顫地拉著迦葉尊者的僧衣,哀聲道︰「大師,您別胡扯!我離開老家的時候,我老娘和媳婦都好好的,怎麼就過世了呢?」

迦葉尊者把釋迦牟尼的紫金缽取出,道︰「也罷,貧僧就讓你見見你老娘和媳婦吧!」

釋迦牟尼的紫金缽乃佛門至寶,法力通天。迦葉尊者念動咒語,行「回光返照」之法,紫金缽中慢慢出現一道模糊的影像!

驛丞盯著那缽中情景,驚呼一聲︰「這是我家鄉!」驛丞似乎回到相隔數千里的故鄉,禁不住濁淚縱橫!

缽中蒼黃的天底下,遠近橫著幾個蕭索的荒村,沒有一些生氣,驛丞依稀記得是故鄉的模樣。驛丞的家便在荒村盡頭,數間茅屋在風中顯得破敗不堪。屋頂的茅草被寒風刮起,很快就被卷得無影無蹤。

天色逐漸暗下來,北風更是一陣緊似一陣,雪花開始漫天飛舞起來。驛丞媳婦看著凍得哆嗦的婆婆,翻箱倒櫃找了一些破衣被給婆婆蓋上,又將火盆移到床邊,才又縮進被窩。

驛丞兩手把著紫金缽的兩側,瞪大雙眼細看,臉都快埋進了缽中。看到傷心處,一時濁淚長流,由起初的悲泣到後來大聲哀嚎,把驛站的士卒都吸引了過來。

士卒從斜縫中看著那般情形,一個個也都呆呆地流淚不止!

紫金缽中那荒村曠野,大雪下了半夜,直到荒村完全被積雪覆蓋。驛丞家的茅屋上已經壓了厚厚的一層雪,似乎還能听到「吱吱呀呀」的聲音。

擠在驛丞旁邊偷看的一個士卒突然大叫道︰「不好,房子要塌了!」士卒這句話不打緊,其他人也緊張起來。沉悶之中突然又有人叫起來︰「快,快,快起來,別睡了,房子就要倒了!」

這些士卒完全沉浸在幻像之中,忘記了自己遠在數千里外,那驛丞的母親和媳婦怎麼可能听到他們的呼喚!

就在眾人痛哭流涕的時候,「 嚓」一聲巨響,那幾間茅屋果然轟然倒下,驛丞的老娘和媳婦都被壓在殘垣斷壁之下,不一會火盆引燃了茅屋……

迦葉尊者不忍眾人痛苦的樣子,輕輕一招手,那紫金缽從眾人眼前突然隱去,被迦葉尊者順手一帶收回袖中。

士卒們看著呆呆傻坐的驛丞,涌過來相互攙扶著大哭不止。迦葉尊者低頭輕撥佛珠,雖然口中「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地反復念誦,但悲憫之心卻浮于容顏,難以掩飾!

驛丞哀嚎半天,才終于止了哭聲。擦擦眼淚,有些神情恍惚地對迦葉尊者道︰「大師,我在大漠之中,也曾托人稍些銀兩回家,我老娘和媳婦為何會饑寒交迫,雙雙命喪寒夜?」

迦葉尊者停住念誦,道︰「你年輕時行俠仗義,本意倒是不錯,只是常常動輒斷人手足,有違天道。所以你托人送回家的錢財不是沒有落到母親、妻子手中,就是被克扣了許多,以至婆媳家境艱難,茅屋為夜雪朔風所破!」

驛丞明白了緣由,又長嘆了一聲,痛道︰「大師,這些都是我的罪過,卻為何報在我老娘和媳婦身上?」

迦葉尊者搖搖頭,道︰「這你就有所不知了,你老娘和媳婦命數已到,她們在睡夢中命歸黃泉,沒有多少痛苦,真正痛苦的是你。所以你老娘和媳婦並沒有遭報應,而且她們都已經轉世投胎……」

迦葉尊者頓了頓,掐掐指頭,道︰「你老娘、你媳婦都是好人,可惜與你緣紛已盡,來生不會再聚了……」

驛丞一听,心下非常失落,突然感到萬念俱灰,上前跪倒,對迦葉尊者道︰「大師,在下願意皈依佛門,求大師收我為弟子,弟子願一生一世跟隨大師……」

迦葉尊者正要扶起驛丞,卻見

剛才圍在四周的那些士卒也都齊刷刷地跪了一片。迦葉尊者伸出的手在空中僵了下來,不知該不該扶起驛丞。

驛丞望了望迦葉尊者,愴然道︰「在蒲犁國方圓兩千里範圍內,像我們這樣的驛站共有七座,長期戍邊的士卒大致有三千余人。他們都跟在下一樣,多數都是亡命江湖的漢子,不得已才充軍到此荒漠絕域。十數載過去,他們大多數也都是孑然一身,世事滄桑,早如煙雲散去。今日得遇高僧,皆願皈依佛門,望大師不棄收歸門下……」

迦葉尊者听了驛丞的話,若有所思,怔道︰「這蒲犁國有七座驛站?」

「正是,一旦驛站遭遇匈奴騎兵進犯,便以烽火傳警。鄰近的驛站常常馳援,所以這三千兵卒都是些生死相依的朋友。听說,這七座驛站呈七星布局,很有些講究,只是在下粗淺,說不出個所以然!」

迦葉尊者听了驛丞的解說,恍然大悟,長嘆一聲,道︰「怪不得此地戾氣極重難以化解,原來是七星陣的緣故!」又道︰「你等隨貧僧修行多年,已經頗通佛法,自然是與佛門有緣,貧僧願將你等收為記名弟子。不過,師父引進門、修行在自身,將來的成就還得靠你等的造化!」

眾士卒連連叩謝,才起身圍在迦葉尊者身邊。迦葉尊者招手,示意驛丞上前,道︰「將來你等造化,全在這七星陣上。如今這蒲犁國荒寒淒烈,皆因戾氣深重之故。如能化解籠罩在七座驛站之上的戾氣,代之以佛法,那將來就功德無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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