滍水大澤那座湖心島，本是一座大崖，崛起于萬頃碧波之上。高約數十丈，遠望似一朵吐自湖面的碧玉蓮花。近視則石色黝然，稜稜如積鐵，還帶著斑剝陸離黃色的鐵銹一般。十方大普門禪寺正好在這朵蓮花的蓮台之上。
葉高在湖心島等候「瘦佛」玄空，最初幾天還覺得十分新鮮，在島上四處轉轉，與謝穎穎說說笑笑，頗有一番情趣。只是時日一久，便有了些厭倦。特別是葉高更是不勝寂寞，與謝穎穎商議，要到附近的滍陽鎮走上一遭。謝穎穎並無什麼意見，兩人向十大方普門禪寺告知一聲後，雙雙攜手欲往滍陽鎮。
滍陽鎮乃方圓百里最繁華的古鎮，東西南北數十條大街，糧行、鹽行、煤行、油行遍布，街里街外河湖眾多，是個魚米之鄉。葉高在進島之前，曾經在滍陽鎮停留了一宿，當時雖是夜暗未及細察，但也依稀記得鎮上的繁華古樸。
兩人出了島，進了滍陽鎮，葉高尋了一家客棧住下。謝穎穎身為鬼魂，白晝不敢外出，只能呆在昏暗的客房，透過窗戶凝望街上南來北往的人流，每每觸景生情，嗟嘆不已。葉高當然一直陪著謝穎穎，偶爾也下下棋，聊聊詩書學問。
葉高那只墨猴則經常拖著詩稿在房內到處亂竄，一不小心踫到老鼠便嚇得「吱吱」亂叫。老鼠一驚駭，居然也會身子一挺，趕緊翻倒在地上裝死。每到這時，葉高便會悠然自得地撿起老鼠，扔在爐中，迅速蓋上鐵板，燒它個尸骨無存。每天傍晚時分，謝穎穎與葉高才到酒樓相對而坐。
這一天傍晚，兩人到了堂上靠窗坐下。葉高一招手，把跑堂的店小二叫來。店小二將抹布往肩頭一搭，換過笑臉，道︰「來哩來哩」，轉身帶起一陣風，店門外土黃泛黑的酒幌子都飄了幾飄。
店小二彎腰道︰「客官，要幾個什麼酒菜？本店有上好的老窖，山珍野味不下數十種，保管吃得稱心如意！」葉高用手指敲著瓷碗邊正要發話，謝穎穎突然道︰「我們這位公子最愛吃的是童子鵝，你這店里能不能做？」店小二沒听說過，傻了眼，只得搖搖頭。
謝穎穎笑道︰「讓本姑娘告訴你怎麼做吧。將肥鵝撥去羽毛，取出五髒，往里面填上肉和糯米飯，再用各種佐料調好。之後，弄來一只羊，也將它剝皮去毛，取出髒腑，將上面做好的童子鵝放入羊月復中，縫合好在地火上烤。待到羊肉烤得象熟了的時候，便將羊剝去不要，取出羊月復中的童子鵝，給我們呈上來就行了。」
店小二瞪著眼，呆了半天，才連連道︰「好，我們就去做，客官稍等。」謝穎穎與葉高相處日久，多少也模透了葉高的口味，便點了這道童子鵝，沒想到讓店小二犯了難。
葉高懷中的墨猴早爬了出來，見店小二奇怪神情，抓了抓腦袋，眼楮眨了眨，伸出舌頭咋叭了兩下，隨即猴頭搖了搖，又蹦又跳，「吱吱、吱吱……」大聲尖叫起來，樂不可支的樣子。沒人知道這只玩猴又從世人身上發現了什麼值得挖苦和譏笑的東西，居然如此肆無忌憚。
店小二走後，葉高對謝穎穎輕聲笑道︰「也不跟我商量，就把我最拿手的手藝傳出去了。你看，我現在都沒有什麼好菜品做給你嘗了！」葉高、謝穎穎在島上的日子，葉高每日尋些獵物，做幾道野味，陪著謝穎穎，給謝穎穎解悶，童子鵝是兩人最愛吃的一道菜。所以，出島進了酒鋪，還是忘不了燒只童子鵝解饞。
葉高、謝穎穎就著店小二送上來的幾道小菜，邊吃邊說笑。忽然，門口過來幾個人，大堂之上頓時鴉雀無聲。中間一位老婦年齡稍長，體態雍容華貴，包括兩個隨行女子在內，三人衣著光艷，氣度優雅，好象有一種天然的威嚴，讓人有一種說不出的敬畏感，自然引得店中眾人都側目相望。
葉高也是吃了一驚，心中一凜，感覺老婦仙氣極重，不由得暗里瞟了一眼，沒想到對方也朝這邊望了過來，正好眼光相遇。葉高壓住驚訝之態，裝著若無其事地將眼光移開。老婦目光又在謝穎穎身上停了一會，略顯驚詫之色，卻很快收斂不見。三人轉去後堂，到了一間包房坐下。
葉高待那三人去後，對謝穎穎輕聲道︰「這幾人恐非凡俗之輩！」未曾料，謝穎穎此時已是臉色蒼白，听了葉高的話，低聲顫道︰「豈止如此。不知為什麼，我一見到那個老婦人，全身就發抖，我們趕緊走吧！」葉高臉色一變，道︰「有我在這里，你不必如此害怕。童子鵝還沒有上來，怎麼能就這樣落荒而去？」
謝穎穎無奈，只得戰戰兢兢地陪著葉高，不時拿眼光瞅那邊的包房，害怕房中客人會忽然前來擒拿自己這道孤魂野鬼！
酒鋪中似乎有客人竊竊私語。葉高見謝穎穎神不守舍，便對謝穎穎低語道︰「旁邊這些客人的話，你多留些心，我听著好似在議論十方大普門禪寺。」謝穎穎本是陰靈，耳目遠比凡人靈敏，葉高才這樣跟謝穎穎說話。謝穎穎看了看葉高，明白葉高的意思，便微微點頭。
旁邊一位青衣客極為隱秘地對鄰座的藍衣人說話，話音之低幾不可聞，但在謝穎穎耳中卻十分清楚。
青衣客道︰「十方大普門禪寺的瘦佛玄空在南方受了重傷，數旬未回湖心島，這是南方的朋友傳過來的消息，千真萬確！」
那鄰座的藍衣人看來身材矮胖，左臉龐的黑痣上長了一撮黑毛。藍衣人習慣性地拿手按住那顆黑痣，捂著那撮黑毛，悄然道︰「那現在十方大普門禪寺不就空虛了嗎？為何不設法滅了十方大普門禪寺？」
青衣客端酒獨飲，搖搖頭，道︰「既然那瘦佛玄空和他的幾個弟子不在，滅了十方大普門禪寺又有何益？」
藍衣人捏著筷頭，一邊夾菜一邊嘆氣︰「我倆來這滍陽鎮半年有余，不知何時才能重回長安？」青衣客也「唉」了一聲，道︰「哥們，就等著吧，只怕還早著呢！」
藍衣人突然想起什麼，朝後堂包間努努嘴，低聲道︰「兄弟，我看剛才那三個人有點邪乎，不像是我們的人。不如借這個理由回去報個信，也好回長安看看老娘。」
青衣人苦笑，道︰「既然沒接到通報，那三個人肯定不是我們的人。不過真要回去報信，只怕未到長安，這三人早就離開滍陽鎮了。要是總壇來人撲個空，門主責怪起來，那不是自討苦吃嗎？」
藍衣人又朝後堂包間瞟了一眼，斬釘截鐵地道︰「我料定那三個人一定是沖著十方大普門禪寺去的，未必不是他們請來的幫手。如果這一訊息漏報總壇，我們同樣吃罪不起。」
謝穎穎听到這里，吃了一驚，臉色更加難看。見葉高已經將童子鵝捧在手中用嘴撕扯得只剩骨頭，便趕緊叫來店小二打包結賬，哪知店小二竟要價兩千錢。
葉高大怒道︰「是不是店大想欺客，敢要這麼高的價錢？」店小二苦喪著臉，扳著指頭給葉高算帳，一只鵝多少文、一只羊多少文，蟲草人參等配料多少錢，一五一十講來，言之成理，持之有據，倒把葉高、謝穎穎怔住了。
謝穎穎一拉葉高衣袂，附耳低語道︰「前些日子我們都是偷偷去弄人家的肥鵝、肥羊，從來不管價錢，今天才知這麼貴。以後少吃點就是了，錢還是付了吧，省得大家都盯著我們倆。」
葉高無奈，只得如數照付。葉高見謝穎穎急著要走，不知到底是什麼緣故，疑惑地望著謝穎穎。謝穎穎朝葉高「噓」了一聲，也不多話，拉著葉高便往外去。
謝穎穎剛掀開酒鋪飄揚的酒幌子低頭往外走，突然感覺有人攔在前面。謝穎穎心里「咚」的一聲，以為是那三位客人，驚得往後就倒。葉高忙托住謝穎穎，道︰「這是十方大普門禪寺的小師父，穎穎何必如此緊張？」
站在謝穎穎面前的正是十方大普門禪寺曾經見過的僧人。那小沙彌向葉高、謝穎穎行了一禮，道︰「兩位施主，敝寺住持玄空大師已經回到了禪寺。听說兩位在滍陽鎮守候，吩咐貧僧前來邀請回島。」
葉高一听，喜上眉梢，道︰「那太好了，我們趕緊進島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