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陽之戰•佛緣 第七十八章 落鳧山Ⅱ

作者 ︰ 孰不依

自那以後,吸血怪物的傳聞也就慢慢消失不聞了。王子喬除了升堂斷案,也少不了要時常微服出訪,做一些積善行德之事。

王子喬听衙役們說滍水渡那位蒼發鶴髯的老者見聞極廣,只是行動不便,孤苦無依,十分可憐。王子喬記在心上,經常上門給老人拾柴擔水,听老人講一些當地典故。

老人不知眼前之人便是本縣縣令,時常講一些當地听聞,包括百姓對王子喬的贊譽之辭。王子喬總是笑笑而已,不置可否。閑暇之余,不時陪著老人臨川感流,登山懷遠,在高丘之上抱膝長吟!

王子喬到葉縣任縣令時,淨瓶師太已在香山寺涅槃。香山寺的大悲觀音大士塔也便成了王子喬經常光顧的地方。一日,王子喬又帶了一個書僮,扶著那老者,來到這座漢明帝時下旨始建的高塔下,抬頭凝望。

這座寶塔乃八角九級樓閣式密檐磚塔,塔身外壁第二、第三層有壁龕數面,第二和第五層外壁拱券門,其余各層均為素面青磚平砌而成。由下而上每層高度遞減,呈八稜錐體,每層用疊澀磚砌塔檐,結構堅固、雄偉,造型端莊秀雅。

是日,太陽甫出,照在塔身上,磚塔益發顯得挺拔、秀逸。

王子喬望了許久,自語道︰「這真的便是那觀世音埋葬之地嗎?」回想當年在昆陽城中與佛桑香界師徒共抗強敵的情形,再仰視塔頂,看看那仿佛要戳破天空的塔尖,不由得感慨萬千。

王子喬吩咐書僮取了酒,與老者在塔下對坐,自酌自飲,偶爾說些感嘆的話。直到夕陽西沉,落霞滿天,才慢悠悠地下山回衙。

又過了些日子,王子喬得了閑余,便又吩咐書僮,挑了兩擔酒,微服出門去看望老者。到了老者茅舍前,正要輕扣籬笆外的柴扉,突然听得院內屋中似乎有一縷熟悉的聲音,不由得怔了怔。此時,老者已經推門出來,一臉喜色將王子喬迎進院落。

王子喬奇道︰「老人家,今日如何這等歡喜?」老者笑得合不攏嘴,道︰「先生,老漢的佷女和佷女婿來了。數十年不見,當然高興了!」

「哦?老人家還有這麼一位後人?怎麼從來沒有听您老提起過?」王子喬也是有些歡喜,便想揭開門簾相見。不想尚未伸手,門簾倒是先被揭開了。王子喬一抬頭看見里面人影,大吃一驚,喜道︰「原來是葉師兄啊,你怎麼到這里來了?」

葉高一拍王子喬肩膀,笑道︰「我也沒有想到是你王師弟。來,來,來,進屋坐下說話!」王子喬進屋見到一位絕色少婦,自然是當年那個青衣女子謝穎穎。謝穎穎依舊冰胎玉骨,不過略有不同的是身旁卻多了一個六七歲的男孩。

謝穎穎見了王子喬,微微露出笑容,輕語道︰「原來是王兄弟,這麼多年,又見面了!孩子,過來,叫王叔叔!」那小孩十分乖巧,趕緊過來脆脆地叫了「叔叔」。

王子喬模了模小孩頭上梳得齊整的鬢角,笑道︰「好孩子,叫什麼名字?」「葉凡!」小孩有些狡黠地眨眨眼,靠在謝穎穎身邊打量著王子喬。

王子喬見葉高一家其樂融融的樣子,心中頗感羨慕。道︰「師兄自從昆陽之戰結束後,便離開了靖雲觀,與嫂子一道雲游四方,真是神仙伴侶一般。不知為何又回到了滍陽?」

葉高嘆口氣,道︰「我跟穎穎雖然四海為家,逍遙世外,自得其樂,但總歸不能忘記滍陽這個地方,總想回來看看。穎穎說她有位叔叔尚在,十分思念,所以我們便一起回來了。听叔叔講,他老人家有位朋友,這些年時常來照顧他。我們正想著如何感謝,沒想到叔叔說的這位朋友就是王師弟。這些年真得謝謝師弟了!」

王子喬笑道︰「怪不得我跟這位謝老伯感覺親近,原來是嫂嫂的堂叔。這樣說起來,我這些年照顧老伯就是份內之事了,師兄何必道謝?哦,對了,師兄這些年在外游歷,一定也有不少奇遇吧?」

葉高道︰「奇遇倒也沒有什麼,只是一個偶然機會,又救了劉文叔一命,可惜他自己卻不知道!」

「哦?那是怎麼回事?」王子喬饒有興致道。

葉高頓了頓,道︰「我們在邯鄲時,邯鄲的劉氏宗室劉林,把一個算命的江湖術士王郎立為皇帝,聲稱王郎是漢成帝的兒子。這個劉林還真有些本事,糾集了一支隊伍,並且懸賞捉拿北渡黃河的劉文叔。」

「這些事我倒是听說過,莫非師兄曾經幫助劉文叔抗擊王郎?」

葉高笑笑,道︰「那倒沒有,不過只是救了他一回。劉文叔在黃河邊遇到王郎的大隊人馬,自己隊伍不過數百人,不敢迎敵,只得逃避,結果被王郎大軍猛追。劉文叔一時倉皇,便向南面潰逃以避其鋒芒。跑到滹沱河,無船過渡。我和穎穎正巧路過,看到這一幕,忙念動法咒,降起大雪,瞬間冰住河水,讓劉文叔乘隙過了河。」

王子喬嘆道︰「如此說來,劉文叔真是絕處逢生啊!」

葉高點點頭,笑道︰「沒多久追兵也趕到了。這幫家伙不知好歹,也想從冰上通過。我趕緊祭了一張火符,滹沱河冰層突然破裂,結果後續的幾車人馬全陷于冰窟之中!」

謝穎穎在一旁靜靜听著,微微發笑。葉凡卻到處鑽來鑽去,似乎對什麼都好奇,不肯稍有歇息。

葉高好象想起了什麼事情,頓了頓,道︰「王師弟,我們是昨日到這里的。路過黑風潭時,突見天衣錫缽,自然浮出,不知從何而至,也不知潭中有何物,正想擇日前往查看。既然師弟也在此,不如過兩日我們一便去一趟吧!」

王子喬听了,沉吟道︰「我也曾听說黑風潭有一怪物,但這怪物並不怎麼作惡,所以也未在意。既然師兄有意查看,那我也做些準備吧。哦,對了,忘了告訴師兄,我前些年應劉文叔之邀在葉縣任縣令……」

葉高先是一怔,繼而大樂,哈哈大笑起來,道︰「師弟居然做起縣令來了,真是匪夷所思。也好,黑風潭這件事不正好是王縣令份內之事嗎?那就更應當陪師兄我走一遭了!」

王子喬尷尬道︰「倒不是我王子喬非要做這個縣令,只是敬初夫妻長埋于此,總得有人掃墓看護。再說有縣令這個招牌,也好為百姓做些事,算是積點功德吧!師父他們都到了青岩山,我卻舍不得這個地方,所以就答應了劉文叔,來葉縣擔任縣令了!」

葉高見王子喬提起蕭敬初夫婦,神色一轉,也凝重起來,道︰「哦,原來如此,怪不得。我也去看過蕭師弟他們了。我理解你的心意,也敬佩王師弟的為人。剛才粗魯話語,師弟不要見怪!」

葉高本來對王子喬數十年只混得個葉縣縣令頗為不解,听了王子喬的話,才算明白了王子喬的心思。便嘆道︰「如此說來,這麼多年職位未得升遷,那也多半是師弟自己的意思了。看得破名利,守得住清貧,耐得住寂寞,心中只揣著百姓和師兄弟的情誼,你比我強多了。對了,師弟閑暇時都做些什麼?」

王子喬微微笑道︰「無非就是看看書罷。以前讀得不多,如今惡補了一通。俗話說,讀書三十年、方悟慚愧二字,說得真是不錯。特別是有一句話,辭多類非而是,多類似而非,是非之經,不可不分,講得極具哲理。如果不廣聞博識是體會不出來的!」

葉高听得饒有興趣,忙得︰「還望師弟賜教!」

王子喬擺擺手,道︰「賜教不敢!只是些自己的體會罷了。舉個簡單的例子,我看了這麼些書,發現取長補短這句話就有些似是而非。人生皆有使命,古往今來,很多達成人生使命的人,並沒有理會什麼取長補短的說教,反而是在如何揚長避短上傾盡全力,真正靠著取長補短最後成就功名的人反而寥寥無幾。」

葉高疑惑道︰「這也不能說明取長補短就錯了吧?」

王子喬搖搖頭,「這起碼說明一個道理,對某一個特定的人而言,到底該取長補短還是該揚長避短,必須小心決擇。有的人終其一生,優點既不能發揮,短點也無從克服,與其如此,何如揚長避短。我看歷史上絕大多數成就功名的人,都選擇了揚長避短的路子,所以感覺取長補短的提法有誤人子弟之嫌!」

葉高默然思索,當真找不出幾個取長補短然後揚名天下的人來。

王子喬見葉高無言以對,更加堅定了自己的觀點。「我以為,那些善于揚長避短的人,才是真正讀懂書的人,他們能夠選擇一條最適合自己的人生道路。他們將自己的特長發揮得淋灕盡致,成就一世功名,同時舍棄了自己並不擅長的東西,以免被撞得頭破血流。所以,明辨是非,善于取舍,這不是尋常人所能理解和參悟的道理。」

葉高頻頻點頭,道︰「要說讀書的學問,還得將知識學問與人情世故結合起來。文字本來就難以將知識學問的精要完整地表述出來,更何況還可能摻雜一些人為的因素。這樣一來,事實與真相後人就更難把握。」

王子喬微微笑道︰「確是如此。要真正讀懂那些隱晦的文字,必須要與特定的時空背景聯系起來,還要善于以正常的邏輯思維能力去仔細甄別,才能去除浮塵,窺見真相。看來師兄也是在讀書上下功夫了,不然也不會有這些感悟!」

葉高頓了一下,突然想起附近的佛桑香界來,似笑非笑問道︰「師弟,佛桑香界的同道還好嗎?劉文叔登上了皇位,陰師妹後來也被封為皇後。前些年,你也沒有想起來去拜望拜望劉文叔夫婦?讓陰師妹在皇上旁邊吹吹耳邊風,給你安排一個什麼刺史郡守干干?劉文叔也恁小氣,就給了師弟葉縣縣令這麼一個芝麻大的官,你煩不煩呀?」

王子喬嘆口氣,道︰「師兄笑話了,找劉文叔升官發財的事情師弟是不會去琢磨的。我在葉縣當縣令其實還是為了看護蕭師弟!」

葉高突然醒悟過來,忘了王子喬堅守昆陽的初衷。葉高知道什麼說錯話了,忙改口掩飾道︰「听說劉文叔還算一代明君,是這樣嗎?」

王子喬點頭道︰「劉文叔在位三十二年,每日凌晨起臨朝處理朝政,直至日已西移方休。午後常召集公卿郎將,講論經書的道理。入夜還秉燭誦讀,直到更闌夜深。這樣一位皇帝算得上一代聖主!」

王子喬明白葉高心中還惦記著佛桑香界那些女弟子,所以話一說完,就又將話題轉回到佛桑香界上來。「至于佛桑香界呢,佛桑香界的淨瓶師太,也就是轉世的觀音尊者已經涅槃。師太涅槃之後,佛桑香界多數弟子跟隨麻姑師祖去了水月庵,只有韋馱、金童玉女留在火珠山。韋馱等人守墓多年後才返回南海,奉師太遺命將舍利子分供于普陀山。淨瓶師太涅槃後就葬在滍陽以西的大悲觀音大士塔。師兄要不抽點時間去看看?」

葉高听了,頗為傷感,點了點頭。

謝穎穎準備了一些酒菜,葉高、王子喬師兄弟陪著老者痛飲了一番。謝穎穎見兩人都已喝得面色泛紅,才不再斟酒,端上了主食。葉高和王子喬都是修行之人,明白見好就收,也就不再饞酒。喝完酒,王子喬又逗著葉凡玩了一會,才依依不舍地跟師兄告辭回縣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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