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的姑娘倪艾,陷入了巨大的快樂之中。這是一種她從來沒有經歷過的快樂。它不是吃東西時的快樂,也不是穿上新衣服時的快樂,更不是得到父母喜愛時的快樂。它是什麼?倪艾說不出來,但是它能使一個人熱血沸騰,渾身是勁,給人光榮的感覺,給人自豪的力量。從很小時起,倪艾就是一個懂事的孩子,她知道和長輩接近,也懂得向有本事有能力的人學習。她的學習很好,也很受老師的信任。但眼前的快樂,比學習好得到老師的表揚,受到同學們的羨慕,更加讓人沉醉。當那天晚上,她糊里糊地闖進這個世界時,巨大的快樂,幾乎讓她暈了過去。現在想起來,其實那天從頭到尾,她都是糊涂的,腦子好象是一個空白,什麼也沒想,什麼也不太清楚,可說的那些話,怎麼就激起了吳良心的勇敢和愛心,使他突然就向她表白了呢?事後回想起來,那天的經歷好象有人專門地安排過似的。其實安排也沒有這麼巧。她怎麼就一下子毫不掩飾地把自己家里的事,把自己情感深處的秘密一下子向他講了出來。講得那麼坦率,講得那麼動人,講得讓一個少年熱血澎湃。要知道倪艾是個深沉的姑娘,有點內象,內心的秘密一向埋藏得很深。有些話,她知道不該給老師說的,絕對不說。有些話不該給父母講的,她也絕對不講。這就形成了她的表面上看起很開朗,其實很內象的個性。在班上,她有自己的小姐妹,也有跟他關系比較近的小兄弟,可跟他們相處地,應該保持的距離,倪艾總是很好地保持著。這樣,她才能維持這咱即是老師的紅人,又不太月兌離同學們的適當距離。要知道,把什麼都告訴了老師,遇見一位沒有水平的老師,到班上去一喊,一點作用也沒有,白白地犧牲了一個干部。因為那些同學,特別是被匯報的同學,他們立即會在私下場合把這一切揭露出來。讓你再也抬不起頭來,把你一個人孤立了。得罪了同學,班長當然當不成。因為班長要經過選舉的。沒有同學投票,老師也沒辦法。當然,沒有老師支持也不行。因為你干得好或壞,全要老師說了算,特別是榮譽的取得,老師不往上報,你怎麼干也是白搭。就是這麼一位班里的小小政治家,突然之間,竟然陷入了一向被她視作毒蛇猛獸的愛情中去了,而且無論是從感情上理智上,她都欣然地接受這份巨大的快樂和財富。
第二天早晨,她起來洗了臉,刷了牙,梳好頭,突然到了鏡子跟前照了一下。本來她是沒有照的習慣的。平時,她總是起來隨便地穿插一件衣服,就往學校去。只所以她給同學們和老師留下了一個好印象,那全是她母親花想容的功勞。倪艾的衣服,都是花想容看著買的。大小非常合適。即是有不合適的地方,花想容也會改過來。她會一點縫紉,那是上學時跟她母親學的。花想容給倪艾買的衣服,色彩很美,樣式很新,可就是質料平常。放在一大堆同學之間,年齡小的學生根本分辨不出來。以為倪艾穿的每一件衣服都是很高級的。她的衣服和吳良心的剛發相反。吳良心的衣服,質料很高級。許多就是給他爸吳金鉤買的衣服。因為吳金鉤這個不太注意穿著打扮,所以給了吳良心。即使給吳良心買的衣服,吳金鉤也會以孩子正長為由,要求給買大一點,為的是以後還能穿。因為吳良心在農村長大,不太注意個人衛生,所以吳金鉤要選挑那些顏色深一點的,為的是耐髒。但吳金鉤在給孩子買衣服上,絕對舍得花錢,他干脆就把孩子當大人看。大人用的,要給孩子用,大人吃的,孩子可以先吃,大人穿的,當然孩子也可以穿了。這是他的平等精神在家庭中的初步體現。可倪艾就不行了。她家沒有那麼多的錢,可母親又不願在別人面前丟臉,所以就運用了那咱重外不重內的方法。表面上看起來,她們家和別的家沒有什麼兩樣,可在這後邊,浸透了花想容許多心血。為此,她感到委屈。感到她好象是嫁錯了人,孩子也象是生錯了地方。那些比她丑的,難看的女同學們,現在人家過的是什麼日子喲。
倪艾站在鏡子面前,用那又黑又亮的眼楮,向鏡子里的自己看了一眼。臉是比較滿意的。秀氣白暫。一白遮百丑。何況她除了白之外,還需有長長的睫毛,大大的眼楮,秀氣的嘴巴,長長的脖子,苗條的腰身,長長的下肢,修長的手指。這些,別的同學,有的只是有一樣兩樣,有的簡直一樣也沒有。因為這些,她知道她在班上是最美的姑娘,也知道,老師同學們,能一眼把她從五十多個人中間選出來當班長,不是跟她的長相沒有關系的。當倪艾審視自己的衣服時,她立即發現了毛病。自己穿得有點中性化了。褲子太寬,太肥,這樣顯得個子有佔矮,顯不出身材上的優點。以前,她穿這樣的衣服,是為了不讓大家注意到她。可現在,再這樣穿著,那就太不合時宜了。
倪艾迅速地把褲子月兌了下來,換上一條純藍色的牛仔褲。這一下好了,上身寬大的衣服,顯得她更加瘦小,而緊身的牛仔褲,恰到好處地勾勒出她少女的身材。好極了,不胖也不瘦,到處漾溢著青春的氣息。
再仔細地觀察,倪艾發現自己的運動裝上衣,領子過于寬大,顯得她的脖子有點短,不好看。頭發是不能披著的,學校禁止學生留披肩發。倪艾皺了一下眉頭,就在這皺眉的過程中,倪艾想到了好主意。她迅速地把頭發在腦後扎成一個髻,象個已婚的少婦一樣。這樣脖子又細又長,一下子,顯得她更加秀氣了。至于這個發型,她才不會怕別人說呢。因為她的臉,五官,全都告訴別人,她是個花季少女,才不是什麼已婚少婦呢。
母親花想容在另一間房子里開始叫倪艾了,「艾艾,你怎麼還不走呢?再磨蹭就該遲到了。快點。」
倪艾答應著,急忙地走出家門。
街上,滿是急著去上班的。一部分人騎著自行車,這是一些低收入的干體力活的勞動者。當然,更多的人,是學生,他們急匆匆地往前趕著。不過,因為他們年輕,具有青春活力,衣著鮮艷,所以一點也看不出他們有什麼不好的地方。相反,倒是他們的活力,他們無量的前途和美好的未來,讓許多人羨慕。相反,那些干體力活的,象賣小吃的,干建築的,賣饃的,送菜的,他們的行動遲緩,一身的疲勞困頓模樣,讓人想起生活的不容易。在人行道的兩側,是那些年歲大的老人,正在一半象走一半象跑地在煆煉身體。他們當中的人,有些已經七八十歲了,可仍然不肯退出人生舞台,他們用各自方式,要延長自己的壽命。他們中間,有三五個一群地打著太極拳,舞著太極劍,也有什麼也不會地在那里胡亂地扭著。那些年齡還不算太大的婦人,他們倒是穿紅著綠,頭上扎著花兒,打扮得象個舞台上演戲的人兒,扭著輕快地腳步,要去跳什麼扇子舞。最沉著冷靜的是那些賣早點的。他們站在三輪車的旁邊,等著熟悉的買主上門來。有人來買了,他們飛快地把早點遞到買主的手中,臉上並不見有討好的表情或感激的樣子。因為這些人做生意,靠的是手藝,做的是回頭買賣。這種情形,讓人想起酒好不怕巷子深的老話。不求人,不著急,也說明他們是不愁東西賣不出去的。
倪艾在小區的門口買了幾個包子拿在手上吃著,一邊看著吳良心來的那邊。還是沒有見他來的樣子。要平時,他早來了。今天不知是怎麼了。是昨天晚上他睡得遲了,早上起不來沒人叫醒,還是別的。倪艾最怕的是吳良心在昨天晚上發現了她的什麼不好。比如說她剛吃完東西,牙也沒有刷,那可能有異味,會給他留下不好的印象。她看過一本書,講的就是女人不要輕易地答應男的什麼。因為當一個男的不費力氣得到一個女人時,這個女人就會從女神的位置下降到女人的位置。
「他會不會不喜歡我了呢?因為我家畢竟窮,是工人家庭。」倪艾想。
手上的包子吃完了,倪艾還是站在那里。過路的許多人已經在看著她了。倪艾知道,再過一會,她母親花想容也會出來上班的。要是看見她在這里站著,她一定地嘮叨半天的。不單是早上嘮叨,晚上回家後,也會沒完沒了。母親的嘮叨,一半是講理,一半是抒情,她會打許多的比方,講許多的例子,最後證明這樣做是錯了。倪艾不敢和母親頂嘴,因為生氣了也會打她,盡管是象征性的打,可在人面前也不好看。而且母親有一個不好的習慣,會把孩子的事說給鄰居听同事听,以此來顯示自己的本領。
又等了幾分鐘,倪艾不敢等了。再等他也會遲到的。她可從來沒有遲到過。她要是真遲到了,牛老師一定以為是發生了天大的事情。
倪艾快定不等吳良心了。就是這一刻吳良心來了,她也決定不和他走在一起。因為他們畢竟是中學生,這樣的事情不能拿到大人面前的,也不能給太多的人知道。老師知道了會怎麼樣?倪艾是知道的。她母親知道了,一定會打她一頓,弄不好會讓她轉學的。吳翔轉學,就是因為和吳晶晶關系太近了。牛老師反感。牛老師是個聰明的人,他不會拿這種不能說到人面前的事來說事的,他找了吳翔上網的事,攆吳翔走了。可骨子里是另外一件事。牛老師怕別的同學跟著學。要是全班同學都在談戀愛,都在找朋友,那牛老師的班主任該怎麼當。這個學校該怎麼辦。倪艾清清楚楚地知道,人一心不可二用,學生如果開了這一竅,那麼這個人算是毀了。牛老師把這個道理在班會時間不知跟同學們講了多少遍。她是班長,記得清清楚楚。
吳良心是在早讀上了十幾分鐘才來的。
今天的早讀,按規定應該讀語文。語文早讀主要是背誦古文。現在的教材上要求背誦的篇目佔三分之一,而且全是古文。為了督促同學們好好背誦,牛老師早早地來到教室,在里面轉著,檢查同學們的背誦情況。
吳良心在外面打報告時,牛老師正轉到了教室後邊,吳良心的報告他可能沒有听見。也許是听見了,故意地裝著听不見,讓來遲的同學在門外站一會,給他一點教訓。不管是那咱原因,吳良心低下頭站在那里了。
吳晶晶對著牛老師喊,「老師,有人打報告。」
牛老師抬起頭來,對著吳晶晶說︰「有人打報告,與你什麼事?」
吳晶晶傻呵呵地說,「我怕老師听不見,忘了叫人家娃進來,我好心提醒老師一下,難道錯了嗎?」
牛老師用諷刺的口吻說,「沒錯沒錯,吳晶晶什麼時候錯過。」吳晶晶不言語了。
吳良心又打了一次報告。
牛老師才點頭說︰「進來。」
吳良心大步地向里面走著,到了牛老師身邊時,牛老師問︰「怎麼今天遲到了?」
吳良心用手模著後腦勺,不好意思地說,「睡過頭了,就起來遲了。」
牛老師追問道,「你家沒有鬧鐘嗎?」
「有,可我沒有听見。」
「那怎麼行,一定是你昨天晚上睡得遲了,所以才沒有听見。作來做完,一定要及時去睡,第二天學習才有精神,象你這樣,怎麼得了。全班要象你,那咱班和榮譽還能保得住嗎?」
教室的前邊牆上,貼滿了獎狀,這都是牛老師一年來的心血。再說學校每要要統計學生的到校情況,缺習是要扣掉班集體的總分的。吳良心也知道遲到的厲害。
吳良心低下頭,認錯道,「老師,我今天一定早睡,明天再也不遲到了。」
「你看你,多高的一個子,站在這里比我還高。可怎麼就象小學一年級的同學一樣,遲到,真好意思。」
吳良心的頭更低了。接下來,不知牛老
師在對吳良心講什麼,反正聲音很低,看得出吳良心真的不好意思了。
過了好幾分鐘,牛老師的批評才完,這才讓吳良心坐了下去。
當牛老師說到要早睡時,昨天晚上沒有睡好時,倪艾的心怦怦地跳了起來。其實她昨天晚上睡得也很遲。眼楮光光的就是睡不著。不過還好,她總算早早地起來了。可吳良心的運氣,可就不那麼好了。竟然給牛老師當面抓著。
當吳良心走過她的身邊時,倪艾的心更加緊張了,她覺得自己的臉熱得發燙。她低下頭,不敢看走過來的吳良心。就在吳良心快要走過她的桌子時,她偷偷地瞟了吳良心一眼,以為他會用熱烈的目興,偷偷地看她。可是她失望了,吳良心低著頭,身子一搖一晃地走了過去。那樣子,好象根本沒注意到她。她專意為他換上的牛仔褲,專意為他盤到腦後的發型,他都沒有注意。
倪艾有點沮喪。她裝著問後邊的同學,借一根紅色的筆,扭過頭去,看了一下吳良心,發現他伏在桌子上,臉上一臉苦相,好象在聚精會神地看著書。
「他這是怎麼了?」倪艾問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