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長假的那天,吳良心和倪艾,這一對地下愛情工作者,想去外地旅游,終于成行了。那天早晨,天空中下著毛毛細雨,地面上的柏油馬路**的。大街上的樓房和樹木,把它們的倒影,清楚地映在路邊面上。路邊光亮滑濕得倒象一面鏡子。西安本是一個沒有春季的城市,早在四月,人們都已穿起汗衫和短褲了。可是現在一下雨,氣溫一下子掉了十幾度,加上了外套,還是覺得有些冷。然而,夏天畢竟是來了。路邊的麥子已經抽穗揚花了。再過一個,它們可就該成熟收獲了。六一是割麥的時節。本地人都知道。外地人也知道。自然規律是沒辦法陰擋的。它不管人們是那麼地聰明或是愚蠢,總是用自身的規則,來教會人們行事的。
倪艾一大早就背著一個小紅書包,出了門。那里邊有一把淡青色的小花傘。一出門,看到有毛毛細雨,她就把小花撐了起來,然後邁著細碎的步子,很快地向車站走去。車站在他們家的南邊。這里離農村不遠,可交通非常方便,幾十路公共汽車和中巴都從這里經過。遠遠地她就看見公共汽車站的站牌下,站著很多人。天楮的季節,人們喜歡騎自行車,可下雨了,許多人都有來擠公車。畢竟富裕到能搭出租車的人還是小數呀。
站在站牌下等車,那是一咱靈魂的煎熬。死等,死不來車。死不來車,死等。眾多的剩客,都伸長著脖子,在等他們要坐的那趟車。可細雨中,就是不見那輛車來。在路面上,飛馳而過的是小汽車,它們的輪子粘上了地上的雨水,又把它們甩出來,濺出很遠,讓路邊上的人躲閃不及。
越是下雨的天氣,人們越是希望公交車多一些,可是開車的人,越是在下雨的時候,不敢開快,車跑得慢了,顯得坐車的人也多了。為了擠上一趟車,淑女們開始與男人角力,老頭老太太們也象年輕了十歲,他們的力氣不行了,可嗓門大,能喊。喊得聲音越大,好象他們的理也就越多。沒上去的時候,他們讓大家往上走,說是車里的座位多著呢。等他們上去了,又叫別往上擠了,等下一趟車吧。反正都是他們的理。他們是這個城市里的元老,活地圖。其實他們擠上車去干什麼,無非是溜個鳥,或是賣把菜。
倪艾站在六零六路公交車站牌下,焦急地等著。她怕吳良心等急了。
前天,她們就商量好了去的地方。五一六七天假,他們不敢學大人們那樣,去南方,去北京,因為他們倆人的錢加起來,也買不了一張火車票。這樣只能去比較近的地方。本地有華山,翠華山,兵馬俑,這些都是好玩的地方。可倪艾怕同學或是老師們也去這些地方,就建議吳良心,他們應去大家不可能去的地方。什麼地方他們不可能去的呢?吳良心突然想起,前幾天看電視,那上面宣傳本地的一個新開發的景點,玉龍山森林公園。電視上說,玉龍山森林公園,在終南山旁,從西安汽車站坐車,四個小時就到了。這里邊有溶洞,有溫泉,有古寺,也有原始森林。還說這里處處有山泉,處處有溶洞,大小洞有三百多個。里邊大的如廳,小的如屋,千奇百怪,形態各異。還說,這里有幾千種植物和動物,其中包括國家保護動物金絲猴、小熊貓、野豬,金錢豹、山雞等幾百種。節目的最後,說玉龍山森林公園,目前已開發完畢,道路通暢,是游人理想的出游景點。當吳良心給倪艾說了這個地方之後,倪艾的心動了。她老是听吳良心說他小時候在山里邊看過什麼動物什麼動物,吃過什麼果子什麼果子,可她是生長在城里邊的女孩子,從來沒有出過門,最遠也就在城里方圓不足二十公里的地方轉著。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麼樣子,她一點也不知道。吳良心描繪的那個世界,她也無法想象。要是到那里去看一看,一定特美特過癮。當然,在這樣的地方,她可吳良心在一起,就不再擔心被熟人看見了。老是擔驚受怕地樣子,她受夠了。她希望能到更遠的地方去。可是父母不會通意的。她今天出來,跟父母說,是到鐘樓書店去看書呀。她從家里拿了吃的,喝的水。那樣中午就不去回來了。城里的孩子,常去書店看不掏錢的書,去的地方不是圖書館,而是書店。倪艾的父母也支持。在他們看來,孩子愛看書,是天大的好事,比上網交朋友好多了。在倪艾父母的印象中,新華書店的書都是好書,孩子看得越多越好。
終于,有一輛公共汽車開過來,在六零六的站牌下停下了。倪艾看都沒有看,就上了車。這是一輛區間車,上面的人很少。當她上了車,這才發現身後的人們沒有上來。倪艾經常不太坐公共汽車,上學出去玩,都是停自行車。所以她沒有乘車卡,只好交上一塊錢。正當他交完錢,坐在位子上時,發現吳良心也上來了。吳良心也交了一塊錢,然後跑到倪艾的身邊。
倪艾問,「你怎麼跑這里來了?」
「尋你呀?」吳良心說,「我坐車到了車站不見你來,我以為你出不來了呢?就搭了一輛出租車,沿著這條路找,一路都沒有見。到了你家門口這里,看見你上了這趟車,我就追上來了。」
倪艾笑了,「早知道吳大款坐出租車,我也不搭公車了,跟你坐出租了。」
「你現在要到那里去?」吳良心問。
「汽車站呀?」
「你不是說從你家到汽車站要坐六零六路公交車嗎?」
「是呀,那里不對嗎?」倪艾問。
「可你現在坐的可是九零九路公交車呀。」
「胡說,西安那有九零九路車。不信你問師傅。「倪艾笑著白了吳良心一眼。這個吳良心就是這麼可愛。從鄉下到城里一年了,可常說這咱讓人哭笑不得的話。
吳良心轉過身去問司機,「師傅,咱們這輛車是六零六路公共汽車還是九零九路公共汽車?」司機是一位三十多歲的男的。他一臉壞笑,臉上的橫肉向兩邊顫動著,座位上的啤酒肚子也隨著車的行駛起伏著。听到吳良心的話,他回來頭來,問,「你想坐那一趟車?要到那里去?」
吳良心回答,「我們要到汽車站去。」
「那就好好地坐著。我把你拉到。」售票員小姐听了這話,也用手捂著嘴巴偷笑著。
吳良心問,「可到汽車站不是要坐六零六路嗎?怎麼出來一輛九零九路車。西安不是沒有這路車嗎?」
司機回頭笑著,「拿的錢不多,管的事不少?一切都可能有的,現在不是有了九零九路車嗎?你不是正在坐著嗎?告訴你,這是我們公司剛開的。」
倪艾也站起來問售票員,「大姐,那八零八路是從那里跑向那里的?」
售票員笑得更歡了。
吳良心叫著,「讓我們下,我們不坐這輛車了。」
司機回頭笑著,「有本事往下跳。」
吳良心拿出手機,「再不停車,我報警了。」
司機說,「你敢!」
售票員笑著說︰「你別逗他了。他還是個孩子。」她轉過身來,對著倪艾說,「他跟你們逗著玩呢!我們這輛車就是六零六路公共車。那前邊的牌子子是倒放的。」
「倒放的,那坐車的人誰還敢坐?」
「實話跟你說吧。我們前天在前邊搶道,警察沒追上,他放出話來,以後這輛車再從那里經過,他就扣分。我師傅嫌麻煩,故意把車牌子倒放著。過幾天找個熟人,去跟他說說,送點小禮,也許就沒事了。」
原來是這樣。倪艾和吳良心都笑了。這個調皮革胖司機,原來也是個搗蛋鬼。不過公共車上的男司機不多,大多數是年齡不小了的女的。她們開車慢,脾氣也好。要是都是這樣的司機,那還不把路也攪個一馬糊。吳良心听他爸說過,現在的司機乖著了。以前的公交車才叫牛。在路剮了別人的車,他們把公交車朝路上一橫,人轉身就走了,等公司常跟警察開交道的人來跟警察說去。這些常跟交警隊打交著的人,在公安上有背景,交警隊也把公司沒辦法。不過沒司機也挺逗的。他這麼一搞,不要說警察,就是乘車的人也搞不清東南西北了。可惜今天是個下雨下,路上沒有幾個警察,過幾個街口,都是紅綠燈自動指揮。警察也不知跑到那里去了。
由于車牌子的關系,和是區間車的關系,汽車行駛得很快。在幾個站牌下,停都沒停地直接沖了過來。看著那些在伸長了脖子,象個丹頂鶴一樣的等車的人,覺得他們真是可憐。特別是那些穿得時興光艷的女人們,樣子象個貴婦人,可雨中等車的樣子,又象個女佣人。真富了的人還是少啊。
到了汽車站。吳良心和倪艾在一把傘下面,前前後後地跑著,尋找著去玉龍山森林公園的汽車。可是怪了,轉來轉去就是打不著。電視上明明是這樣說的,從汽車站乘無郊車,四個小時就到了。
倪艾問吳良心,「是不是你看錯了,听錯了?」
吳良心說︰「怎麼會。我可查听了兩遍的。沒錯。咱們再找。」
在汽車站找什麼可真是難事。那里的人也太多了。大家都背著特大的包,來來往往地跑著尋著,大約也是找車吧。這些能很快地把人們從這里送到那里的車,當你真要找它們時,卻並不容易。
這時的人太多了。車也太多了。
幾十輛,也許是幾百輛汽車都停在這里。它們中有已經裝滿了乘客的,也有裝了一半的,裝滿了的,發動機響著,車下冒著藍煙,那是急著要走的車。那些只裝了一增的車,車上的售票員和幫閑的在地上跑著。他們一見有背著包的人們走過來,立即用熱情得過份的聲調問,「走不走,到臨潼華縣的車,走不走,要走可慢點啊,一會就沒有車了。」有的女人,直接用手抓了你的背包,往車上拉。不知他們那里來的那些熱情,臉上是微笑,腳下也象抹了油,所有的過往的人們,都成了獵物。
倪艾倒底老練一些。不管是誰拉她們,她總是一聲不吭,自己走自己的路。那些拉客的人,一見她的臉上毫無表情,也就不理了。吳良心就不行,只要一有人和他說話,她的話比人家還多。弄得人家要以為他是坐車的,硬往車上拉。這往往要費很著話,才能擺月兌他們的糾纏。這些拉客的人,多是一些農村出身的臉色粗黑的三十多歲的婦女。她們唯一的本領就是能豁出來,豁出大聲地喊大聲地叫,過份熱情地把男人叫大哥,把女人叫大姐,有時甚至于什麼也不說,抓著你的包裹往車上拉。
吳良心的書書給一個女人拉住了。這個女人對著吳良心說,「走吧,走吧,車馬上就要開了,坐誰的車還不是一樣的。」
吳良心問︰「你知道我去那兒?」
那女人回答,︰「反正是往東南走的沒錯吧。」
吳良心笑了,這女人還真有幾分聰明。于是,他又問︰「怎麼不見去玉龍山的車呀?」
那女人
咯咯地笑了,「叫你沒錯吧。玉龍山是一個新景區,路也太近,沒有專車,都是過路車捎的。坐我們這趟車就沒錯。上吧上吧兄弟你就上吧。」
吳良心急忙去叫倪艾,告訴她坐這趟車就可以到玉龍山。
兩人跑過來,拉客的女人不由分說,就扯著他們上了汽車。
倪艾問,「下午我們能回來嗎?」
那女人回答,「怎麼不能,到那邊有本省七個縣城的車,還有外省兩個專區的車,你就是晚上六七點,還有回西安的車,能回來能回來,保證能回來。」
吳良心和倪艾放下了書包,安心地坐下了。對于他們來說,覺得坐公共汽車和遠郊車沒有什麼區別。都是一種把人拉到目的地的交通工具。
吳良心畢竟是在外地長大的,他突然想起該買票了。就站起來問拉客的女人,「怎麼不見賣票的,到玉龍山到底是多少錢呀。」
女人小聲地說,「二十六。」
吳良心說,「四個小時的囝,要這麼多的錢,太貴了,能不能便宜點。」
女人說,「給你算二十吧。不過你不能跟別人說。還有得到站外以後才能賣給你。明白了嗎?」
吳良心眨著眼楮,「不明白。」
「不明白也沒有關系。你按我說的做就對了。」女人轉身下車,又去對著背著包裹轉悠的客人大喊大叫了。吳良心回到倪艾的身邊,坐下來,他們倆人靠在一起,拿出包里的東西吃了起來。
倪艾問,「這車什麼時候能開呀,怎麼還不見司機。」
「要等到司機來了。」
「司機什麼時候來。」
「客滿的時候。你沒有看見,還有幾個位子是空的嗎?」
是呀,在前邊的幾個位子上,還放著早上車的人的包。最少有四個位子。看樣子只能等了。等到什麼時候,誰也不知道。當我們把自己的命運交給別人時,所做的只能是等待。除了等待你無事可做。
倪艾吃著東西,慢慢地有點困了。她把頭枕在吳良心的肩膀上,要睡一會。這幾天她一直在思謀著出來玩這件事,白天想,晚上也想,她太累了。今天也起得太早。現在,感到全身沒有一點力氣。
枕在吳良心的肩膀上,感受著他身上的體溫,倪艾感到很幸福。她在這里不用怕誰,也不用擔心什麼,她真的有點迷糊了。去不去景區,她才不在乎呢?汽車愛什麼時候開就什麼時候開吧。不開了,他們就一直呆在這車上,不也是挺好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