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良心坐在小晴的另一間房子里，任月光照在自己的臉上身上，一動也不動。他的耳邊依稀听到了什麼聲音，很遠很遠，也很真切。開始的時候比較模糊，後來就有一點清楚。好象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一陣幽怨的女人的哭聲，很小很輕，後來就比較清晰了。是的，是有一個人的哭聲，是那種很小的壓在心中的哭聲。
吳良心有一點害怕。這種哭泣聲，讓他想到了小晴，他總覺得小晴是因為他而死的，她的死或多或少地跟他有著某種關系。當然，這只是他目前的一點感覺。為什麼，他說不出來。可心里一想到這件事，心里就莫明其妙地難受。一種負罪的感覺在他的心里滋生著生長著。也許有一天，就把他壓倒在地的。
外面的月色變得昏暗了。剛才還是非常好的月色，可不到一會兒就起了風，一陣山里邊的風。遠處的松濤開始叫了。那是一種沒完沒了的呼呼聲，當風小一些時，它就變得小一些，當風大了的時候，它就變成了巨大的呼呼聲。在松濤聲變得小的時候，吳良心也听到了風吹樹葉的聲音。是那種樹葉在地上劃得啦啦地響的聲音。
山里的白天氣溫和外面差不多。可是到了夜里，涼意襲人。當一陣風的聲音和一股涼風吹進屋子里的時候，吳良心身子一顫，縮成了一團。太涼了。他把腰上的衣服往緊地卷了一下，彎著腰低著頭，坐在那里。現在他听清楚了，那涼風中發出的聲音確實是一個女人的哭聲，好象在哭著︰我好涼……我好涼……
吳良心覺得這就是小晴。只有她剛剛離去，又突然一下子變成了清風和寶石，當她的全身精氣散發到這茫茫的大山之中的時候，那真是太冷了。她現在沒有了房子，也沒有了熱炕，更沒有了衣服，也沒有了痛她愛她的人兒，怎麼能不涼呢？可是能有什麼辦法能讓她不冷呢？最好的力法是為她造一座墓穴，在那里，這個小可愛人兒就一定不會冷了吧。吳良心下定了決心，明天一定要為小晴去挖一個墓穴，將她入土為安。
「親愛的小晴，如果真的外面很冷，那麼你就回來吧，這里是你的家，這里有愛你的人，我們仍然在一起，我一定會讓你感到溫暖的。你不要怕人，人僅管可怕，可我不可怕，我是你愛過的的，也是愛你的人，小晴，你回來吧，回到這你曾經住過很長時間的房間里來吧。」吳良心望著窗外的月光，嘴里小聲地念著。
他的聲音不大，可一字一句念得清楚，念得明白。這是用心來念的，念著念著，吳良心的眼淚流了下來。現在，他好象是已經哭習慣了。一想到小晴，一念到小晴的名字，他的眼淚忍不住就又流了下來。
世上真有讓人死面復生的秘方嗎？如果有，吳良心原意用所有的財物和換取。他真的想讓那個原來他看著很平常現在覺得很舍不得離的小女孩小晴活了過。如果她活了過來，誰以後再說什麼，他也不再會相信了。他只要小晴，只要那個可愛的小晴。
眼淚現在糊在了吳良心的眼眶和臉上。他看東西就象是戴著水晶眼鏡一樣，什麼也看不清楚，什麼也看不明白，外面的世界，在他的眼中全成了一片晶瑩的世界。
突然，吳良心看見，剛才在牆壁上的很象是小晴的身影的那塊黑乎乎的東西，好象動了起來，象不太清晰的電影，象那種很老的黑白式的電影。一開始，吳良心還以為自己眼楮看花了，他用手把臉上的眼淚擦去，讓自己的腦子更加清醒一些。當他再一次看那面牆壁時，那里真的小晴的影子。不，那不是影子，清清楚楚的，那就是小晴。
小晴好象生前一樣，穿插著平常的衣服，沒有色彩，平平常常的。不過她的臉很清楚。臉上的表情不象平常那樣，見了吳良心就笑笑地打著招呼，向他走來。而是木呆地，毫無表情地望著吳良心。
「小晴，你回來了。我是吳良心，你的朋友，我在你家呀，你怎麼不說話，見我也不理呢？你是真的生了我的氣嗎？小晴，你想打我罵我，你就打吧罵吧。我絕不還口，也不會生氣，只要你心理痛快。以前我太不懂事了，不知道讓著你，不知道痛你，只知道自己要這要那，我以後不會那樣做了。小晴，你說話吧。就是千萬不要不理我。我所你不理我呀。」吳良心忍不住對著牆上的小楮叫了起來。
在講這一番話的時候，吳良心很動感情，他覺得自己說的全是真心話，是把心全完地給小晴掏出來。他是個不太善于表達的人。說話很有一些笨勁，可是今天說這一番話，他自己感覺非常好，很順暢，也很流利，全沒有平常對同學講話的時候，那麼急促，那麼咬字不清。
就在這時，牆上的影子動了。她的嘴巴也開始講話了。
那聲音，那形象，絕對就是小晴，就是那個吳良心非常熟悉的小晴。
「不要哭泣了，心心。我的心心，你不要哭了。你要再哭下去，我也會跟著你一塊哭的。如果你心里現在還有我，還在乎我，那就不要哭了。你的哭，你的眼淚，那是一把把的利刃，一下一下地在扎我的心里。我的心有多大，它能經得住你這麼沒完沒了地扎嗎？心心，站起來，不要哭泣了，听我說話。我在這里時間不長。因為我現在畢竟跟你不是一樣的生命存在了，我的能量很少，只能存在很短的時間。只所以回來，還是放心不下你呀，我的心心！」
吳良心擦拭干淨了眼淚，站了起來，他走到牆壁邊，用手模著，「小晴，怎麼這麼傻，你怎麼就一聲不吭地走了，連給我說一聲都沒有，這是為什麼呀，為什麼？你我好歹也算是朋友吧，你應該讓我有一點心里準備呀。你突然地一走，我的心象被刀子捅了一樣，非常地難過，小晴，你知道這一切嗎？」
吳良心的哭泣，惹得小晴也哭了起來。她背過身去，瘦削的肩膀一動一動地，那是正在難過嗎？這個傻小晴呀，她為什麼就突然一下子離開了呢？是什麼原因使她下了這個決心呢？
吳良心問︰「小晴，你現在回來了，請你告訴我，你為什麼要離我而去呢？是什麼地方我做得不好呢？我那個地方錯了？我什麼地方傷害了你。你要知道，我是一個被家里寵壞的孩子，一個什麼也不懂的孩子，一個只要別人來痛我，我不會痛別人的孩子，請告訴我，我那里錯了，我那里傷害了你呀。」
小晴說︰「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現在咱們天地兩殊，情非一類，居非一處，再說這些是與非的事情，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你別問了，就讓隨著我的離去，有關我的一切，就象舊書一樣，翻過去了一頁，永遠地就過去了吧。」
吳良心說︰「不行，真的不行。我非常想知道。要不，會因為這件事我一輩子的良心也不得安寧的。你不要看我叫吳良心，你也開玩笑說我是沒有良心的人，以前我也以為我是沒有良心的人，不會受良心的懲罰，可是現在我明白了，任何人，都會有良心的，它不會放過任何的一個人。你救救我，把我從良心的懲罰中解救出來吧。小晴。」
小晴說︰「傻呀你，你怎麼比我還傻！好，我就告訴你吧。我是一條小金魚，這是真的。以前也愛過無量智。可是他為了修什麼道，就毫無感情地把我拋棄了。我那時不懂事，想不通這件事。一個人順著河水漂流，也不吃，也不游動，想在水中了結了自己的一生。可是奇怪，我不知怎麼著給沖到了一個沒人知道的深藏在地下的水洞中。在那里我偶遇了我的師父，她教給了我保持生命的秘決。我能做到了常生不老。可是我是半路出家學藝，為習性所牽，僅管學了很多本領，可是總不能忘記舊情，在師父那里我如坐針毯，師父見我可憐，就讓我出來。不過她也不許我再回去，也不許給別人說起曾在她老人家身邊學過本領。當我出來的時候，所幸無量智也因為跟和尚學道，還在人世。于是我就把他鎖在那個冰洞里，我想讓他生不如死，以此來發泄我的仇恨。有個小和尚對他好，于是我就給他吃了一種自己做的藥，讓他成了狼的樣子。無量智自恃其帥，我就給他配了藥，讓他也吃了，變成了一只蛤蟆。當他們都在受著我的懲罰時，我自己卻無事可做。一個人在這個火洞中度日如年。心心呀，你想一下，我現在的樣子和境界，要什麼呢，要長壽嗎？我已做到了，要金錢嗎？我能把世界上所有的金錢一瞬間全拿到自己的手中，要地位嗎？做那些動物或只能活幾天的人的頭目，有什麼意思。我比他們高得多，也老得多，也有能力得多。有了這麼多的強項，我不屑于理任何一個動物包括人類。我成了無事可做的人，也成了無所求的人。我該干點什麼呢？我無事可做的人。直到遇見你，我的生命又一次燃起了火花，你的長相非常象年輕時的無量智。它喚醒了多冰封多年的熱情。于是我情不自禁的愛上了你。在那幾天里，你是我的一切，我的夢里是你，我的眼晴里是你，我的心里也是你。你成了我的一切。直到長鬃狼出現，他揭了我的短的，讓我明白了咱們不是一代人了，不單是一代，而且差了許多輩份。我的心一下子涼了半截。最讓我受不了的是你，為了你要他的友誼，放了他，不怕失去了我。這讓我無法接受。一個男人怎麼可以因為友情而不要愛情呢？那只有一種解釋，是你不需要我，或是已經厭煩我了。我已經失去了一次自己深愛的人。那一次差點兒要了沒的命。後來活了下來，可是痛苦了這麼多年。這一次要是再活下去，那麼不知道要痛苦到多少年。那時，我明白了，我給無量智他們判刑，其實也給自己判了刑。我因為愛，一直把自己放在痛苦的地方，一直在折磨著自己。于是我想到了離開，想到了解月兌……」
原來是這樣，吳良心的心中，從來也沒有想過，友誼這種東西和愛情是矛盾的，在每一個男人看來，友誼有時要比愛情還更珍貴一些。因為人越大，得到別人的真正的友誼越是少。小的時候一顆水果糖就能交一個真心真意的朋友。大了以後，幾千幾萬也交不了一個好朋友。為什麼這樣地把朋友看得那樣重呢？因為男人在愛情滿足之後，他們更渴望的是事業。可是，竟因為這個原因，傷了小晴的心，使他離開了。吳良心的眼淚又一次的流了下來。現在，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因為確實是他的錯啊！可是怎麼跟小晴說呀，長鬃狼這個朋友，到現在為止吳良心也不想失去他。友誼和愛情，家庭和事業，要能在一個人的身上統一起來，那該多好呀。可吳良心不會。年青的朋友怕也不會。
牆上的小晴又說︰「說好了不哭，你怎麼又哭了。再哭我會馬上走開的。因為我現在更受不了傷心了。」吳良心急忙地擦干淨了眼淚。
小晴說︰「不要傷心了，不管活得多麼長，那怕是與天地同壽與日月爭輝，也總要有一天離開的。不要傷心，每個人都要有這麼一回，每樣物都要有這麼一次，這是常態，沒有什麼傷心的。我離開了人形，也許會變作別的東西，會成一朵花，一片雲，一個新生又開始了，你應該為我高興呀。」
吳良心哭著說︰「可是你不能和我說話了，我也不能再看到你可愛的樣子了。想起這些，心里總是有些難過。」
「別這樣，要真心想我，以後愛每朵花，喜歡每一根草，喜歡每一個動物，因為他們的身上也許就有我的一絲精氣呢？到了那個境界，你也不是個俗人了。也就化凡入聖了。這樣，你就由愛一個人，變成了愛這個世界，愛會使你在這個世界上不孤單，你也就不需要愛某一個人了，也不會因為愛一個人而痛苦了。」
吳良心說︰「不，我就要永遠記著你。永遠地愛著。因為我曾對你不好，傷了你的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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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小晴說︰「一來一去，自有定數，那是我的命，你不過是應緣而遇罷了，一點也不怪你。不是你，還會有一個張良心，李良心來的，我的命該如此，我的命該如此！」小晴說到這里，臉上也是淒慘的神氣，因為負氣而做出的行動，此時她也許是後悔了。憑她的功力，能不能死而復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