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梯道很寬,和一般人住的小房間根本不是一回事。一般的家屬樓,多是樓梯窄小,擁擠,如果有上下人相遇了,就存在一個給另外一個讓路的問題。大家都得側著身子,一個讓著一下去。但這里邊情況不是那樣的。寬敞的樓梯,修建得很平緩,上上下下的樓燈明亮,照得人眼楮有點睜不開。花想容他們住的筒子樓,裝的是那種老式的黃色燈泡,三天一壞,兩天一壞,不知道是給誰拉燈時使的勁大了,拉斷了燈繩,還是根本就沒人維修,反正家家上上下下全是黑乎乎地模著走。為了方便,為了不讓老人和孩子摔跤,于是家家都買了一個手電筒。就這樣上下照著。
現在走在這樣的過道,花想容覺得很舒服。一種女性生來就有的攀比心理又發作了︰我什麼時候要是住在這里多麼好了。那時就不用模黑上下樓梯,也不用叫不動電工,叫不動水工,整天不是停電就是停水。冬天停了水,到處是寒冰雪地,到那里去找水呢?兩桶水用用自行車帶了回來,滿的變成了半桶了。夏天熱得要命,人要洗,人要喝,沒有許多水根本就沒有辦法過。可是看著丈夫一頭熱汗地從很遠的地方弄回來的那點水,真不忍心去用。再說用完了,到那里去尋水呢?大家在這個時候都要用水,誰家也不輕松,誰也不寬寬裕,你用了人家的水,可能造成人家不夠了。去平房區的水管接水吧,那些居委會的老大媽們特別厲害,她們的眼楮毒著呢,遠遠地一看,就認出來了那些是本地的人,那些不是本地的人。外面的人來接水了,就是一桶給交一毛錢也不行。因為人家怕你在這里排著隊,他們的人可能就沒有水了。
而現在的這種住宅區,根本不會存在這種情況。各單位都有關系,都是通的。一停水停電,早有人過去聯系了。一會就解決了這些問題。而那種沒有領導居住的地方,人們說了話不起作用,也許剛匯報給領導,一家一轉身就忘了呢。
上一層,花想容就偷偷地數一層。生怕自己走錯了門戶。來這個地方,怕的是遇見了生人,也怕遇見熟人。生人見了,會好奇地盯你幾眼,以為你是誰家的親戚朋友。熟人呢,一打招呼,明天就會把你來什麼地方說和所有的人全知道。不管怎麼樣說,花想容還是不想讓人們知道,自己其實是沒有什麼本領,只不過是巴結師傅罷了。
走到第七層的時候,花想容遇見一個人。這是一個老太太。胖胖的,一臉的橫肉,走路喘得厲害。這麼老了的人,晚上大約是出去跳舞唱歌罷。人老了工資不高了,可是時間很多,她們吃了飯沒有事做,就會出去在廣場上,商場前的空地上,幾十個人一伙地放著很大的音樂,跳那些並不好看的舞蹈。
看的人多是本地的老頭老太太。他們是同伴,互相欣賞,互相尊重。老年人的晚年就是要和老年人在一起過。將來老了,花想容也想去玩這個。對身體好,自己也煩。
老太太大約是覺得花想容面熟,翻著有些白內障的眼楮,看了花想容半天。那樣子讓花想容很不舒服。怎麼能這樣地看人呢?任何一個人,給別人不眨眼地這麼看下去,都會不舒服,甚至于發起火來的。
不過今天花想容不想理什麼何一個人。她笑一笑,很快地走過老太太身邊。已經擦肩而過了,老太太停下來,看著花想容,神氣中有一種很蔑視的樣子。好象是花想容穿錯了衣服,上錯了廁所一樣。
花想容還是很有禮貌地對著老太太笑了一下。然後自己走自個的路。
老太太走了。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樣子怪怪地。
走上另一層樓梯,花想容不由得怨自己。剛才怎麼不從電梯上呢?那里邊這時候肯定沒有人了。不會遇見熟悉的人,也不會遭受這樣的白眼。好好地給一個人這樣看著,放到誰的身上,誰也不舒暢。可是有什麼辦法,自己是出來辦事的,不是跟人爭是非論高下見輸贏的,弄不好會壞事的。忍了吧。忍是心頭一把刀,只要忍了什麼事也沒有了。
現在花想容走在沒有人的樓梯上。一個人,不過她的注意力不再停留于燈光和樓道的寬窄了。她低下頭,看了一下她自己穿的衣服。身服是合身的,也沒有穿亂。比如說系錯了紐扣之類的。不過衣服的樣式是有點新。色彩也濃一些。
唉,這是前幾年買的當時最時興的樣式了。那時她正談戀愛。女人嘛,總是有一點虛榮的,總是希望招惹更多的眼球來注意自己。當時流行什麼,她就跟著大家一起買,一起穿過了。當時有很多的人穿,沒有什麼不習慣的。可是過了這麼幾年,現在穿著,特別是晚上穿著就顯得怪怪的了。
這是一身裙裝。不過不是晚禮服。是一身女孩子們喜歡穿的便裝。
花想容的上衣穿著一件黃色的短袖衫。是好種透明感很好的衣服。要是白天穿著,會顯得很高貴。不是說皇帝愛穿過這樣的色彩嗎?黃家的公主和格格們,全都是黃色的衣服。白色是高貴衣份的象征。所以前幾年流行。
她的是一件短裙。一件很短的裙子。當時流行這樣的裙子以前,是流行過女孩子穿短褲的。在夏天,女孩子尤其是漂亮的女孩子們,穿上這樣的衣服,會顯得很青春,很健美,全身的活力也就完全地顯現出來了。緊身的衣服,很好地勾勒出姣好的身材,不單自己穿上感覺好,別人看了也會舒暢。
不過當時買這一身衣服時,花想容的丈夫倪子布可不太高興。這個老土的鄉巴佬,覺得穿上這樣的衣服,會給人笑話的。回到他們的老家,所有的人會當看西洋景一樣地圍著看的。
當時花想容就毫不客氣地頂了回去︰「咱是西安人,還是你老家的人。你一年才回去幾天,還大多數是冬天回去的。我也不一定跟著你回去。就是你事情多。人家買一件衣服,你也要橫加干涉。哼,沒結婚前,你怎麼說來,什麼事都听我的,我不會做飯,你全做。可現在倒好,飯有一半是我做的。什麼都不干涉,買一件衣服,你也要嘮叨半天,象一個農村的老太婆子,嘟嘟個不停……」
倪子布不好意思地笑了。是啊,也許是自己太土,鄉下人的思維方式改變不了。思想和感情也和城里的人有很大的區別。一說話,總是和人家不一樣。不過要說起來,他也是變得蠻快的,要花想容的教導下,很快地把農村那些習慣都丟得差不多了。
可以毫不客氣地說,現在的倪子布從外表上來看,不單是回到鄉下,就是在城里,也比城里人時興得多。回到老家去才讓他得意,所有的人,都以為他是真正的城市的人了。服裝,說話,神氣,全跟鄉下的朋友同學不一樣了。
就這麼著花想容買了這身衣服。不過時間不長,她就懷孕了。身子一天一天地胖,腰也是一天比一天地粗。這衣身服,幾乎剛洗一次就不能穿了。不得不換上那身她最不愛穿的孕婦袍。然後挺著大肚子,天天在家里在單位轉著。
想到這里,花想容小聲地笑了。
回想起過去,總是讓人那麼高興。因為在過去的時光時,有多少美好的回憶,有多少讓人難以忘懷的事。
一轉眼三年過去。自己也從一個黃花大閨女,變得了一個少婦。美好的青春時光過去了一些,另一些都慢慢地離去。
人就是這樣,一生象一場夢一樣啊。
師傅家的門到了。
花想容記得很清楚。師哥跟他說過,是十七層的西戶。門是綠色的。上面有一個很大的紅色福字。
仔細地看了一遍,花想容確認沒有錯。她伸長了脖子,呼出一口氣,讓自己心平氣和一些。等爬上樓梯的心跳變慢了,這才準備按響師傅家的門鈴。紅色的門鈴就在她的眼前,這麼一按,會給她帶來什麼樣的好運呢?
花想容按響了紅色的門鈴按鈕。
里邊傳出了門鈴清脆悅耳的音樂聲。是什麼曲子,花想容不太熟,反正是一首愛情歌曲吧。看得出來,師傅是講究的,樂曲也和別愛的不太一樣。
花想容等在門前。等待著誰出來給她開門。
花想容其實怕開門來的是師母。這是一個從農村出來的人。很熱懷,可也小心眼。一雙大大的眼楮,看人時似乎怎得很透。別的人特別是女人很怕她的這雙眼楮。听說師母也是一個女強人。是一個什麼公司的一個部門經理。職位不高,可掌握著實權。據說讓她上副總,她也不干。她不願意為了一個虛名而失去現在的實權。
這是一個特別精明的女人。也許師父之所以能為現在的角色,跟她的幫助有關系吧。一個成功的男人後邊,一定有一個堅慧的女人。不過這句話應該改一下了,一個成功的男人背後,也許有一位更回成功的女人呢?
也許師母在家也是一副官樣子。她不會出來給客人開門的。那麼可能是小師妹了。花想容其實頂喜歡這個小妹。聰明,漂亮,人長得很可愛。性格也直率得可愛。說話特別逗。師傅特別地喜歡。不說過花想容長得跟她有點相呢?
等了半天,沒有人出來開門。怎麼回事呢?是不是家里沒有人。要是沒有人那就壞了。最怕的是他們一家子出去散步去了,逛商場去了或者是走親戚朋友去了。那麼花想容就白來一場。高高興興地來,敗興而去。那是一件多麼讓人掃興的事啊。
說實話,花想容並不太會走這樣的關系。這畢竟是求人啊。求人,就有人家答應和不答應的問題。人家要是擺出一副難以靠近的樣子,說話愛理不理地跟你打官腔,你一點辦法也沒有。只能怨自己瞎了眼楮,認錯了人,來錯了時間。
花想容再一次地按響了門鈴。
听得出,里邊有人走動的聲音。有人就好。那怕是把禮物朝那里一放,就走,也許人家家里的人,就會把你要說的話完全地傳到。現在那里來笨人。大家的腦子都差不多。你去了,只要把東西朝那里一放,什麼也不用說,人家全明白了。能辦的事,一下子就辦了。根本不用多說什麼。
開站來的是師傅。
他看到是花想容,先是吃了一驚。半天呆在那里沒有動。害得花想容站在門口,要進進不了,可也不能退出去。師傅的眼楮,看著花想容,身子半天不動。
花想容客客氣氣地說︰「師傅晚上好。」
「好好,你晚上好,好好,來快進來快進來。」師傅說話很快,句子也有點結巴。他從發呆中明白了過來,為花想容開了門,又讓她進屋里去。然後自己關了門。
門口放著許幾拖鞋。有大的有小的,有男的也有女的。花想容一看,就明白現在找師傅的人,真是太多了。不然,三口之家,不用準備這麼多的鞋啊。準備這麼多的鞋,還分了兩處放著,很明顯地,給自家人穿的和別人穿的要分開,不能讓別人傳染很他們家什麼毛病。據說腳氣也是
會傳染的。
不過花想容沒有腳氣。
干淨的地板,全是木的。花想容去過很多的朋友家,大家都差不多,大數的人是瓷地板,看著明亮,走上去很光滑。要是髒了,擦拭一下就行。可師傅家是木質的地板,听說要上蠟,才能保持光亮,收拾一次也難的。不少的家庭,都是專門地請人收拾。
花想容老老實實地在門口停了下來。
她變著腰,把自己的涼鞋換掉。穿上師傅家的拖鞋。
在換鞋的時候,師傅就站在她的身邊,不好意思地說︰「不用換,不用換,換一次鞋有多麻煩。」花想容說︰「我是從外面來的,腳在路上走了很長時間,粘的全是土泥,粘到地板上,那有多難收拾呢。師母看見了,會生氣的。收拾地板,怕是她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