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花想容坐在師傅家的沙發上時，這才安靜了一些。剛才上樓的時候，畢竟是爬了十幾層樓高，她一個小伙子，也感到有點氣喘。身上出了一身的汗，感到身上的衣服，緊緊地纏粘在了身上，很不舒服。
師傅臉上帶著笑，很客氣地讓她坐。問她最近可好，工作忙不忙，家里的孩子乖不乖，進修的學習緊張不緊張？花想容這才注意到，師傅也有嘮叨的一面。他說起這些家常話，也跟一個女人一樣，一件一件地問，毫不著急，象問自己的一個熟悉的朋友一樣。臉上是笑容淡淡地，看不出來他是真高興，還是禮貌性地問候。
對于這些問題，花想容一個一個地作了答復。其實師傅問的是很一般的話，一般人也會這麼問。這麼問題，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內容。是一種見多識多的人，一個長輩對晚輩，一個主人對客人的寒喧。
花想容對這些話的內容還是作了仔細地解釋的。因為說著話，表示著對方和自己是熟人，是一種可以說得上話的人，也表示著對方此刻對于自己是很重視的。要是他不理你，把你放在一邊，自己去做自己的事情了，那樣才會更難堪。
一個進了別人家門的人，要是人家不理你，你真不知道是該走開呢，還是繼續地留下來。留下來，不知道應該去做什麼。走了，事情應該什麼時候去辦呢？求人不是竄門，竄門的時候，你愛理不理，不理我就走了，鄰居之間，沒有共同的利益，也沒有共同的害處，可以交往也可以不交往。可是上下級，就不行了。領導你必須理。不理他會吃虧的。最輕是會得不到好處。
寒喧之後，有了片刻的停頓，好象是找不到要說的話題了。師傅又拿起一只紙質的水杯，來給花想容倒水。
其實花想容已經喝了一杯。她是一個不太愛喝水的人。有的人一坐辦公室，坐在那里沒有事干，就拿起一個杯子，一杯又一杯地接著水喝。水是一個奇怪的東西，你不喝了，那是不行的，它會讓人上火，可是你要是沒完沒了地喝，越喝越想喝，越喝越多。喝完了水，又得去上廁所。一趟一趟地跑，人的身體好象出了毛病一樣。而在車間干活的人，都養成了一種好的習慣，那就是干活的時候，就一直干下去。到了休息的時候，大家一起坐下來，要麼抽煙，要麼喝水。這樣，一切有一個控制，不會象坐辦公室的喝水沒有控制，象一個水罐子一樣。
花想容端著水杯，不敢象剛才一樣不停地喝下去了。她開始坐著，把水杯拿在手里，象拿著一個玩意，在手里捏著，動著，看著，可里邊的水就是不敢喝下去。倒不是因為別的，她不想給人一個不文雅的印象。
一看他的師傅，這個現在已經成了一個大公司副總經理的人物，是見過很多的世面，反應也很快。他很快地覺察到花想容的無聊沒事可干。他拿起一個遙控器，說︰「哎呀，這個時候有中央台的文藝晚會呢，我剛才還想著看呢？怎麼給忘了。」一邊說著，他一邊就打開了電視機。
這是一個很大的電視機，液晶的顯示器，漂亮極了。音響效果也非常地好。听起來回聲非常好。好象是音響一樣。比有功放的大立體聲的音響好多了。
電視里畫面里是男男女女的演員們正在勁舞歡歌。主持人臉上帶著笑，盡力地說自己所以的笑容全部拿出來打動听眾。
這是一種歌舞升平的景象。
這幾年的電台節目，越辦場面越豪華。場面越宏大，人員越多。各種的燈光音響，為人們打造出一個五彩奪目的音畫世界。
不過說起來，花想容倒是不常看。因為她要參加進修學習。一次考試不及格，是要補考的。補考不及格，就可能跟著下一級再考。這樣畢業就可能推遲一年。最要命的是補考還要另外交錢。一門課六十。交錢讓人心痛。花想容上學本身的學費單位就不能報。說是她學的內容跟廠子里沒有關系。將來學出來，還可能要調到別的單位。這樣，單位現在準假讓她出去學，已經給了很大的面子。因為她是師傅的徒弟，師哥現在是廠長。要是沒有這一層的關系，問都沒有。
她知足。知足不是沒有想法，知足也不是硬想出來的。知足來源于和同事的比較。如果你身邊的人沒有這個東西，沒有這種待遇，而你有了，你就會感到一種特別的幸福。人就是這樣。許多的感覺，都是來源于一種比較。它們本身沒有什麼絕對偷越值。只是一種相對的價值體系。
花想容是機靈的。看到師傅的漂亮的電視機，她就不失時機地夸了起來︰「師傅，你的電視機真很漂亮，又是液顯的，一點也不傷眼楮，看起來真是舒服。哎，什麼時候，我也能買這樣的一台電視機呢？」
師傅扭過頭來，表示著禮貌，「不難，你慢慢地積錢吧，錢夠了也買一個。到時候我幫你找個熟人，買一個好的，價格也低。保證讓你滿意。」
「那敢情好。可是象我們倆口子，都是拿死工資的人，什麼時候才能有這麼多錢，現在我還有一個孩子。她吃的女乃粉一廳要一百多。光這一項開支，就讓我們頭痛。另外，我還要上學，要交學費書本費。唉，花錢的地方太多了，可又掙不來錢，日子過得讓人想起來頭痛。」
這樣的答話是明智的。花想容笑笑地說著這樣的話。因為她知道，只要這樣談下去，師傅不一會就可能把話題引到工作上。引到花想容的未來上。先這樣地敲著邊鼓，為一會說話好好準備。這樣不顯得太容突然。
可師傅也是聰明地。
他笑笑地看著花想容，說︰「不要著急，干什麼事情，也要一步一步地來。俗話不是說了嘛，一口不成個大胖子。人的一輩子也是這樣。要一步一步地把腳步走穩。相反，想走快呢，最後還是慢了。什麼事情，都有一個過程。」
這是什麼意思呢？花想容想。他是不肯幫忙，還是剛去公司，腳下還沒有弄穩，不敢接這樣的棘手的事情。花想容看著師傅，眯著眼楮，想著。
在這個時候，花想容的樣子是迷人的。她一手端著水杯，另一只手托著腮幫子，一只小手指頭放在嘴角，好象在咬著自己的指甲，又好象沒有咬。
電視的聲音很大。有一些吵。花想容不習慣于這樣地看電視。很大的聲音，弄得人的腦子有些亂。暈乎乎的。想了半天，腦子里什麼東西也沒有。花想容的眼楮看著電視里的畫面，那是一些漂亮的帥哥和靚妹們。老天真是對他們厚愛有加。給了他們這麼漂亮的臉蛋，又給了那麼好听的嗓子，還給了聰明好用的大腦。正因為有了這些東西上，這些人才成為了人上人，才成了萬人矚目的明星。成了無數人一生永遠也實現不了的夢想。
「你最近工作還好吧？」花想容想起了新話題。她下決心要把話題引到自己的工作上，明明白白地問一下師傅，她的工作的事能不能辦。要給誰送禮，中間有那些環節。說實在的，花想容現在覺得自己很委曲。以前听了師傅的話，才去入什麼黨，上去學的。費了這麼大的勁兒，要是畢業了不弄點什麼，那真很別人笑話了。人們都說現在是一個文憑的時代，可是她花想容現在也算有了文憑，盡管是一張還沒有拿到手的不太值錢的文憑，可總比那些沒有的人強吧。
「還可以吧。剛去，許多東西要學，許多東西自己還不太懂。」師傅平談地說。話聲里，听不出來是高興，還是得意，還是對花想容的話，不太感興趣。真搞不明白，人只要一當官，說話的聲調也變了。變得這麼令人琢磨不透，听不明白。
「師母和小妹呢？怎麼不見她們。我來坐了半天了，怎麼不見小妹出來？」花想容突然又想起了這個話題。
現在的人們，都是一個孩子，都當寶貝一樣地看著。不管是什麼人，只要提出他們的孩子，保證臉笑得跟花兒一樣。
師傅把看著電視的臉轉了過來。臉上戴著的近視鏡，閃閃地發著光。
「你師母出差去了。他們單位出去參加學習，她也在其中。去的是日本。來回大概要二十多天。」
花想容驚得張大了嘴巴︰「哎呀，師母出國了嘛。你看看她，真是女強人，誰讓她能力強水平高呢？哎，這種參觀學習，說白了就是出去旅游。在國內呆的時間長了，見的全是自己人，出去看看人家外國人是怎麼生活的，這樣一輩子才不算是白活。象我，就多可憐，現在不沒有坐過飛機呢？上次我姐他們單位去北京，要交一千五，可以帶一個家屬，當時我可真想跟著姐姐出去逛一圈。一輩子就窩在廠子里，一年一年地過去了，想想真是活得委曲。」
這是很明顯地贊揚別人的話。說起花想容來，她的身上真有別人所沒有的氣質，那就是有些真誠。她把贊揚的話，加在貶低自己的話中間，一般人還以為她是訴自己的苦呢。這是跟她的大姐學的。
「有這麼個意思。」師傅說，「不過出去，主要的還是要考查人家的先進的管理經驗和技術。因為是工業局還的隊，主要領導全去了，所以還是比較正規的……」
花想容看了師傅一眼，心里想︰「怪不得師傅能當官呢？看看人家的水平，說話就是這樣，滴水不漏。在自己的家里也是一樣。真有人將來把這里今晚上的談話說出去了，師傅也是沒有錯的，因為他沒有說一句過頭的話。他永遠是對的。
這才是真正當官人的素質。
「小妹呢？是師母帶她一塊出去了嗎？要是跟著師母出去了，小妹也處見了回大世面。小小的年紀，就出了一趟國，真了不起。她長得可真有福，將來一定能考上清華北大，也成一個了不起的女強人……」
師傅又調了一個台。他不看正在演著的文藝晚會了。找到一個說話的台。這個台經常請一些名人講一些歷史的知識，文學的知識，現在很火。經常在樓上，能听見不知是誰家的男人，打聲音調得很大，听這里面的教授講話。
師傅是男人，是男人一定愛看足球，一定愛看新聞，也愛看這些說話類的節目。花想容不太喜歡這樣的節目。說的全是古代的事，而且很瑣碎，離現代人的生活也遠，可不知道為什麼有那麼多的人喜歡這樣的節目。
台選好了，師傅把音量往小地調了一下，調到不影響他們說話的地步，才這回過頭，把遙控器當在茶幾上，回過頭來看著花想容說︰「小妹還是個孩子，正在上學，不能到處亂跑的。再說，這是工業局組織的出國考查，規格高著呢，有那麼多的廠長經理還去不上，那里會輪到一個小孩子出去。當然，要是你師母廠子組織的活動，她基本上是帶著孩子一塊去的。也不是她一個人帶孩子，大家都帶，孩子們在一體，也可以互相交流，互相學習嘛，這對于他們的成長是有好處的。」
「那怎麼不見她人呢？是不是在學習呀，她呀，就是有出息，不為外面的聲音所動，將來一定會成大器……」
「她
呀，現在也上初中了，在西安中學。本來她是城里的學生，可以走讀，但為了培養她的獨立生活能力，她母親就讓她也住校了，一個星期回來一次，回來也就是洗一下衣服，再拿些錢，和大人在一起過個周末。」
日子過得真快，一轉眼，幾年過去，當初的小妹現在也上了初中了，而且上的是本市最好的學校，晚上還不回家來。人和人，不能比，人和人，真是不一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