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到達目的地後,鄭虎的車在等候。我拿了背包下機上車。
他邊開車邊道︰「誰叫你來的?我不是讓你把藥給人就行了嗎?」
我道︰「這藥不是每個人看著藥方就會使用的。反正我待在那兒也沒事,這就算過來給你幫個忙吧。對了,李玉潔給你們烙了餅,在我包里,一會兒拿給你們。」
「嗯,看在這大餅的份上,不追究你了。」他道︰「快拿出來,在這兒就想她的餃子大餅。」
我取出一塊,遞在他手上。他就邊開車邊滋滋有味地啃起來。
他將我帶回他的部隊。
他的兵有一半兒以上都受了傷。救災時受的傷,傷口潰爛,但他們不想去醫院,他們想堅持。說實話,我不理解他們為什麼這麼做,但我來是為給他們治傷的,所以我也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多做討論。
周劍在照顧他的兵,他的臉上除了疲憊還是疲憊,但目光卻象是燈炬一樣。看見我帶來的餅,他笑了,因為累,那笑很牽強。我對他低聲道︰「你去休息會兒吧,這兒交給我——給我留兩個還有點力氣的兵就行。」他道︰「他們每個人都很累了,我給你打下手吧。」我看看他,象是隨時都會倒下。我道︰「我不知道你們經過什麼或是將要做什麼,但無論做什麼,體力是第一位的,現在,你去睡覺,帶著你的兵,這里我來。相信我。」我第一次去拍他的肩,這個在平時根本不可能做出的動作,我只對我的戰友們做過。他看看我,然後一揮手,帶著同他一樣疲憊的兵走出營帳。
我解開背包,取藥品,一邊對營帳里的傷兵道︰「我的藥用上去會很痛,尤其對于傷越重的人。但我沒有麻藥,我們特種兵從來不備麻藥,因為那會損壞人的思維,影響正常的反應與判斷。如果你們中有人受不了,請事先說明。」沒有人開口,所有清醒的人都盯著我,目光中帶著不屑,似乎我說了多余的話。但這話真不多余。因為這藥我也用過,所有戰友都用過。用過的人都不會覺得這句話多余。
我將藥放在地上。很小心的放好,到外面取了一大盆水放在藥旁邊。然後我站起來,朝他們敬禮,他們不解地看著我,能起身的下意識給我敬禮。我道︰「從這一刻起,請做兩件事,一,忘了我是女人,你們是男人,二,忘了你們是人。謝謝。」我放下手後上前檢查他們的傷。
我將他們依據傷勢分成三種,輕度,中度和重度。
我將瓶中的藥先滴了三滴在一個水盆的水里,我讓輕傷的傷員自己將那盆水去清洗傷口,並警告他們使用時一定要戴上手套,保護好沒受傷的皮膚。一分鐘後,營帳中傳來慘叫聲。
周劍跟鄭虎沖進來時,我背手站著。看著那些慘叫的傷兵。
「住口!」鄭虎用一聲怒吼吼斷了所有的聲響。他的臉上全是怒火︰「你們他媽的還是男人嗎?叫那麼大聲丟人不丟人?還當著女人的面!」這一下,所有人都住口了,真正的住口了。我向他點頭示謝,這才上前接手去幫那群人處理傷口。周劍遲疑著問︰「這藥……」「教導員!」鄭虎喝住他︰「回去休息!這里的指揮權現在不屬于你!」周劍目光一凜,站直了身子,沖他敬了個禮,轉身出帳。鄭虎沖我一點頭,道︰「交給你了。」轉身也走了。隨同他進來的兩個士兵留了下來,走到我身邊,問我需要做些什麼。我簡單教給他他們要領後就去忙自己的。
等我們將輕傷中度傷的士兵都包扎好後,我拿起那只小小的特制的玻璃瓶。看了一眼重傷潰爛的傷兵,有那麼一刻我猶豫了。我不知道他們是否受得了,也不知道這麼做是否應該。
「來吧!」一個士兵吼︰「我們都不是孬種!」
那張年青的臉,寫著倔強與不服,與鄭虎一樣。
我對兩個來幫忙的沒受傷的士兵道︰「你們過去,按住他的身體,露出他的傷口,注意按住時按緊了,絕不能動!」他們沒有半點猶豫。先將那個流著膿血的傷口清洗後,分別按住了那個兵的身體,死死的壓住了他。
我拿著藥品走上前,對那個被按住的士兵道︰「我現在要給你治療了,你得忍著。」他點點頭,咬緊了毛巾。我將瓶子的瓶口旋轉了一下,調整成噴口,對準了傷口噴上去,霧裝的水珠一沾到肌膚立即升騰起煙,在滋滋作響的刺耳聲中,腐爛的肌肉很快就化成水然後又迅速化成了水汽消失,骨頭露了了出來,我迅速將準備好的棕黃色藥膏抹在傷口,快速包扎好。然後對按住他的士兵道︰「好了,可以放開手吧。」他們松開手,臉上仍然是驚恐,愕然與不能置信。而那個受傷的士兵已經因為疼痛昏厥過去。
當我將十個最重的傷兵治完後,站起身來,所有帳中的傷兵看著我時就象看到了魔鬼。我笑著對他們道︰「我們都是這麼過來的。你們會習慣的。」走出營帳,風一吹,我才感到全身都汗濕了。
一只水壺遞了過來,我抬頭,鄭虎端著水壺伸在我眼前,我謝過了,接過來,喝了幾口。他望著我問︰「我該說謝謝嗎?」我道︰「不必了吧,換成你,相信一樣會這麼做。軍人麼。」他听到最後一句,笑了起來。我問︰「你沒去休息?一直在帳外?」他只說了一句︰「那里面是我的兵!」
遠處,站著沉默的周劍,他象是什麼都知道了。他沖我伸出手做了一個手勢,那手勢只有我跟他才明白,因為是他跟他女兒約定的手語︰我是最棒的兵!
「你去休息會兒吧。」鄭虎對我道︰「這兒沒你的事了。」我道︰「好吧,我先去休息會兒。對了,你的士兵害羞起來很可愛。」
他在身後嘀咕︰「這一點也不可笑,他們可都是精壯猛男。」
我的笑再也忍不住迸發出口。
等我休息後去看那些傷兵準備給他們換藥時,他們卻在營帳門口設了兩個崗哨,說什麼都不讓我進去了。
「把藥給我們,教我們方法,我們去換藥,一定按你的要求做,請相信我們。」他們固執的重復著這句話。
我困惑地看著他們,發生了什麼事?最多才兩個小時吧,他們怎麼變成這樣了?
周劍走出來,對我笑道︰「那些……都是小伙子,有的受傷的部位——你知道,算了,讓他們自己來吧,人都要個臉面的嘛。」原來如此。我忍著笑,把恢復的傷藥教給他們用法,他們的臉紅的就象煮熟的大蝦。嗔怪地看著周劍,就象他出賣了他們一樣。
周劍示意我跟他過去,離營帳遠了,他才站住了,道︰「我已經把你的情況上報了,今晚就會有輛車來接你,送你回去,謝謝你的幫助。」
我笑道︰「過了河就拆橋啊?好,幫我接通我的領隊,我會跟領隊說是自願留下的。」
「不是,真的,」他道︰「我們是在執行任務……」
我道︰「如果你們在執行保密任務,那我一定不會多留片刻,可我在治傷時問過了,你們是救災,這個任務好象用不著保密吧,況且我知道任何一個國家在遭遇自然災害時都有向外國專業救援部隊申請救助的先例,你們沒有違規,當然我也沒有。」
他看了我半天道︰「我沒權利決定你的去留,這事我要上報,等領導的決定,別說是他國的特戰隊員,就是我國的特戰隊員,我們也不希望他們在這種戰場上受到傷亡,他們都是用金子堆出來的。」
我道︰「無論哪種隊員,他首先是軍人。軍人的職責之一就是救護百姓。」
他道︰「真希望你真的是我們的戰友——我是說…….一個國家的。」
我笑︰「這真不象是你這種人說出來的話,我以為你很大公無私思想無國界呢。」
他嘆了口氣︰「有時候我也真希望自己象你說的那樣,但人——總是自私的吧。哪個帶兵的人不希望自己手下有最好的兵呢?」轉身走了。
「打電話給一個叫倪天帆的,他是我的大隊長,我想他會同意我留下的,他也有這個權力。」我對他的背影道。他頭也沒回,只舉了舉手表示听到了,就腳不停步地走了。
我看看天,天色不錯,雖然沒有太陽。
一個士兵走進我的營帳,把一個鋁制飯盒放在我面前,道︰「你的午餐,營長讓我送過來的。」我叫住他︰「他人呢?還有你們的教導員?」「他們出去執行任務了。」他低著頭。我道︰「那些傷兵呢?」他道︰「他們好很多了,噢,他們讓我謝謝你。」我站起身,拎起那個飯盒,打開看了一下,又蓋好,走出營帳,走向傷兵的帳篷。
「喂喂,」他忙跟出來拉住我︰「你別去,你別去。」我警告他︰「你再不放開,我控你非禮。」他忙不迭地縮回手,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是說,你不用去。」我已走到了帳房前,那兩個哨兵走過來攔,我放下飯盒,打倒了他們,彎腰拎起飯盒,挑簾走進去。
士兵們看見我,靜止了片刻,忙放下手上的飯盒食物,有的拿衣服蓋住自己,有的抹著嘴,有的背轉了身子,我笑著將飯盒放在地上,道︰「看來你們恢復得挺好,這個——算是我的賀禮。」我揮揮手算是打了個招呼,就退了出去,看他的神色,我不太受歡迎。
看了看恢復站在帳口的士兵,我道︰「女人特不招人待見,是吧?」他們紅著臉,看著別處,不回答我。我只得回到自己的營帳里。
沒想到來到這里一樣被擱置。我甚至連醫務兵都算不上。
一個士兵站在戰場中卻沒辦法加入戰斗,對他們來說是很殘忍的事情。我就是那個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