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再這樣被擱置，明天我就回去。我對自己道。待了一天後，我已經忍不住這麼想。
有人在推我，肯定又是哪個兵在搗亂。我不理。
「醒醒，」那人道︰「快點，我有事請你幫忙。」
我睜開眼，是鄭虎。他從頭到腳，找不到一處干淨的地方。
「你會開飛機？」他目光嚴峻︰「直升機會開嗎？運輸直升機會開嗎？」
我只剩點頭的份兒，他的語速快得讓我開不了口。
「快起來，」他下令︰「穿好衣服，我們去救人。」
我立馬精神百倍。跳起身拿衣服，他速度避出了營帳，讓我更衣。
我在收拾背包時很注意地將急救藥品都裝了進去，包括我來時從李玉潔那兒要的。
鄭虎的車停在外面，沒有熄火，周劍不在，他帶著另一支小隊去救援還沒回來。我跳上了車。
在路上，他告訴我因陸航大隊持續輪班執行救援任務，現在所有的機組人員不是外出執行任務就是在進行最低要求的休息時間內休息，而他們剛接到一個救援電話，需要去救助一個被山洪圍困的救援小組，一架直升機墜毀，那里有受傷的當地十來個群眾與幾個士兵。現在陸航的臨時基地有機無人。他說的又快又急，有的字節我甚至沒有听懂听清，但總算大致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注意到他的背上衣服有一處顏色比其它地方深。
「你受傷了？」我問。
「沒事。」
我解開安全帶，躍入後座，解開背囊，取出急救包和軍刀，對他道︰「專心開車！」已伸手按住他後背，用刀快速劃開他背上的衣服，繃帶上沾著紅色黃色的血與膿液。看繃帶的寬度，顯然現在是沒辦法幫他重新包扎的了。我松開手，道︰「到機場後我幫你處理一下。」他道︰「不用……」我道︰「這是我答應你開飛機的條件。」他從後座鏡上看了我一眼，不再跟我爭辯。
他的吉普開得象他的性格一樣急促，直到在陸航大隊的停機坪前，才徹底地停了下來。我跳下車，看著他跟那幾個不知是士兵還是軍官的軍人大聲爭吵。看了一下周圍，沒什麼人，大概也是因為執行任，飛機也只有兩三架，面前這架正是一架Z－15改進型直升機，載重量在6－8噸，可載16－20人。我上前，對那幾個人手起拳落，他們沒想到我會出手，不及反抗已被擊倒在地。我對鄭虎道︰「上機吧！」跑到飛機邊，那幾個地勤人員呆呆看著我，我道︰「加滿油箱，快！」鄭虎解釋得很簡單︰「我們要去救人，請幫個忙！」一個地勤反應過來，道︰「油箱是滿的，飛機已檢查過，可以起飛。」其他幾個人也默契地退開，我問鄭虎︰「要打暈他們嗎？」鄭虎道︰「不用了！」我提醒︰「他們會因違反紀律被詰問。」一個地勤道︰「沒事，你們快走吧，再晚可就走不了了。」我看了那幾個人神情就知道他們所要面對的麻煩，也不再多話，上前，將另兩個擊暈，將他推上了飛機，鄭虎已跳了上副駕駛座上，我對那地勤道︰「記住，你是被脅持的。」他竟然笑了︰「被美女脅持的機會不是經常都有的。我很榮幸。」我喜歡他的幽默。上了飛機，我開了機，地面馬上傳來質問和喝令阻止的命令。
鄭虎對我道︰「我來對話，你專心開飛機。」我將飛機懸停在停機坪上，這期間地勤已低聲將這架直升機的特點性能告訴了我，我對鄭虎道︰「讓地面導航，我需要目標點地圖。」鄭虎向地面指揮塔要求支援，說寧可背上一個處分也要去救人。地面指揮塔說要請示，地勤倒還記得，于是按照他的指點飛去。
「鄭虎，你的教導員周劍要跟你通話。」指揮塔道。
地面傳來周劍的聲音︰「虎子，快讓你的飛機返回大隊，你這是在犯罪，知道嗎？」
鄭虎道︰「我知道。我打算為此背上軍人生涯的第一個處分。」
「你胡鬧！」周劍發火的聲音︰「你想背處分，想毀掉你的前途我不管，但是倪月蘿不能跟你去冒險！」
「她開得很不錯。」鄭虎看了看我道。
「混蛋！」周劍是真的生氣，全無平時的從容︰「你不知道她的身份？出了事你負得了責嗎？」
我道︰「謝謝你，教導員，我會對自己負責的，順便說一句，在自然災難面前，軍人是不分國藉階層的。」
周劍停頓了一下，道︰「倪教官，這件事我們做不了主，我們將向你國jun方通報此事，在軍部下達命令前，請先返回大隊基地等待命令。」
我道︰「可以，你最好再去問下倪天帆，至于飛機，我暫時不會開回去，我會在空中等待新的命令。」
「你是誰？」飛機上的機械師問。
我道︰「是友非敵。」
他道︰「我叫歐陽德，認識你很高興。」
我道︰「我也是。」
他們的效率很高，當我老大的聲音傳過來時離我們起飛不到十五分鐘。
「琉璃，」他聲音沉穩，「我批準你參加中方的救援行動，你要注意安全。」
「謝謝，」我道︰「請讓他們給我目地點坐標。」
「很快滿足你。」
不一會兒，坐標已傳上來，地面指揮塔引導我們飛向目的地。
我將飛機牢牢懸停在目標上方，我必須牢牢地停住，因為這里沒有降落點，他們中有六個傷員，三個重傷，周圍是山，水，密林和高壓線，如果偏差一點，不僅救不出他們，我自己也會機毀人亡。幸好，我並不太慌張。
所有人上機後，機械師做了個手勢，我拉起飛機。鄭虎回到副駕座上，系上了安全帶。
第一次在中方的飛行，很順利。
飛機一降落，早在停機坪上等候的救護人員就跑上來，將傷員抬下去，送上了救護車，另有幾個軍人上來將其他們領下飛機。我關上所有設備，回頭對機械師道︰「|謝謝。」不是他，我今天開不了那麼好。飛機的所有數據資料都裝在他腦子里。他是飛機的醫生。「我也沒想到你開得這麼好。」他伸手握我的手︰「你甚至可以開戰斗機。」我笑︰「實際上，我開過戰斗機，在美國。」目光瞥見已下飛機的鄭虎被兩個軍人帶走，我忙道︰「回見。」摘下裝備，拎起背包，跳下飛機時背包已上背，我向鄭虎那兒跑去。我想他們會懲罰他。
就這樣，我追上了鄭虎，也許我沒辦法拯救他，但至少，我是同謀，心甘情願的，所以我應該想辦法去救他。
于是，我們站到了一位上校軍官的面前挨訓，當然，主要是針對鄭虎的。他們原本以為請出了周劍這個鄭虎的老搭檔能阻止鄭虎的行為，可是他們失算了，所以他們很惱火，雖然任務是完成了，但紀律被破壞了。這在這里是不能容忍的。
當一切聲音停下來後，我才道︰「請允許我說一句——緊急情況下人的生命是第一位的。鄭營長沒有把我們置于危險之中，他實施的是救援行動，他一直知道，我不會令他失望。報告完畢。」
上校看著我，擰著眉，思考著如何才能有禮貌地駁斥我的觀點，我畢竟是一個他們請來的客人，還是一個女人。
「換成您，上校，」我道︰「在這種情況下，是否會采取同樣的行動？哪怕會被開除軍藉？」
他一下子舒展了眉頭，道︰「是的，我會，你沒說服我，但是你說出了我們這些軍人心里的話，放心，我不會開除他的軍藉，我也沒這個權利，按照我們的規定，他救了人，這是立功表現，但他違反了軍紀，這要受到處罰，我所能做的就是盡量讓他在他的軍事生涯中把這一次做為功過相抵處理。當然，這也由不得我做主，我只能打報告。」
「謝謝，我理解。」我道。
「另外，下次跟長官說話時，要先說報告，被允許才能開口。」他道︰「我想這是起碼的軍規吧？」
「報告，是的。」我道。
他笑了，我看得出來，他並不想處罰鄭虎，但是他不得不這麼做。
我們敬了禮從辦公室走出來，站在台階下戴好了帽子。鄭虎看看我，道︰「謝謝你為我求情。」
我道︰「不用謝，我只是在給雙方找個台階下，你明白他喜歡你，他也希望能為你找到借口。」
「你似乎很害怕承情，」他帶著思索的目光看我︰「你害怕別人的靠近——因為你是狙擊手？」
「我天生是孤獨的。」我道，轉身離開。是的，我天生孤獨，在我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所以我成為了狙擊手，而不是成為了狙擊手後才選擇的孤獨。
「如果需要的話，你還會開飛機救援嗎？」他在身後追問。
「當然。」我道︰「你隨時找我，我會為你開飛機。我孤獨，並不代表我冷血。」
「我想也是這樣。」背後傳來他熟悉的爽朗笑聲，令有些陰霾的天氣閃出了陽光。
實際上，他們需要飛行員。直升機救援在這個山區是最快最適宜的救援方式。但謹慎的軍方仍然在測試過我的飛行能力後才讓我駕機。我要求鄭虎同機。
「可他不會開飛機，」陸航的大隊長反對︰「你知道副駕意味著什麼。」
「我知道，」我企圖說服他︰「我們不是平時的飛行訓練，我們是救人，他的方向識別和偵察技術都是一流的，在搜救時，他甚至能找到儀器找不到的目標，我知道你們不相信這些，但我信，我是狙擊手，我相信感覺在任務中的重要作用。況且，你們本來就飛行員不足，再分一個人出來也不現實。我需要依賴于他的判斷，我也只相信他的判斷。」
經過幾番爭論他們同意了我的要求，一方面確認也挪不出來人當副駕，另一方面，鄭虎這個人有一種讓人信任的魅力，就是那種第一次見便會讓人覺得可以全身心相信托付事情的人。他象一座雄渾的山。
鄭虎一身軍裝，筆管條直地站在屋外的陰天里，等著我的消息。我出來後，對他做了個手勢表示通過，他的神情才松了下來。走過來，道︰「你怎麼說服他們的？」「關于信任與配合，」我道︰「特戰小組中最基礎的。」他笑了，豎起拇指。我問︰「你的那些兵咋辦？」他說有副營長和教導員，他已做了安排。他跟我道︰「正好，你可以教我開直升機，這次事件告訴我，人應該多學幾樣技能，不是光會帶兵就行了。」「你知道的已經不少了。」我道。「現在看起來，還差很多。」他道，聲音中有一絲落寞。我站住了，面對他，道︰「每件事都爭強未必是件好事，你知道人的精力有限。」他道︰「我知道，但在我想要的範圍內，必須要最強，這也是我教給我那些大兵的。」一模一樣的口氣，一模一樣的話，跟我老大一個模子月兌出來的。我嘆息，改變不了了，于是我道︰「走吧，我們去看看飛機。」他追上來，道︰「我怎麼總覺得你對機械機器比對人熱情得多？」我道︰「因為它們不會說謊。」「骨子里你是悲觀主義者。」他判斷。我不想就這個話題談下去，我走向飛機。
在機身旁，我看到了歐陽德，他正在檢查飛機，見到我，他跑過來立正敬禮︰「報告機長，飛機檢查完畢，一切正常，可以起飛。」「謝謝。」我回禮。他放下手後笑了︰「大隊長命我做你的機械師，他說熟悉的人配合會比較好。」他們想得很周到。鄭虎問︰「你們陸航大隊女飛多嗎？」「報告，有五個女飛，都是很出色的飛行員。」歐陽德道︰「女飛比男飛訓練刻苦，她們知道，要想和男飛一起在天上飛，她們需要付出更多。我們大隊的所有人，除了對大隊長外，最尊敬的就是女飛。」「好了，我要上機了，你們有什麼事任務完成後慢慢交流吧。」我道。
鄭虎是個很聰明的人，記憶力也很好，上次跟他講過一遍儀表板，他就全記住了。我利用起飛前的間隙跟他說了飛機上的設備與作用，他凝神听著，目光象攝影機一樣掃過我指過的每個地方，我相信他已全部刻入腦中。飛機上天後，他一邊看我飛一邊听機械師小聲跟他講飛行原理。也許用不了幾天，他就可以自己開飛機，不管他是否有那個證，至少他具備了這樣的能力——真奇怪，我居然如此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