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螳螂安排放松的特別方式是︰五十公里越野,負重二十五公斤。他本不想訓練這幫士兵的體能,但現在不得不調整計劃。因為在前兩天的實戰訓練中,這里的人大多數都追不上我們的速度與節奏,原定訓練計劃無法進行。
螳螂讓我跟咖啡豆坐在車上,跟在奔跑的士兵旁邊。雨仍在瓢潑地倒著。打濕的背包,實際重量超過三十公斤。
隊伍中不時有人倒下,有的被送上了救護車,有的會再爬起來,繼續跑。
咖啡豆看看我問︰「心軟了嗎?」我道︰「他們速度不夠快!」
螳螂道︰「你跟我想的一樣,那就再給他們加加速吧。」
「不行,」我阻止︰「他們沒有我們的底氣,加速會讓他們崩盤的,慢慢來吧。」
螳螂緩緩加速。
還沒到營房,就看見門口圍著一群人,當然,還有不少車。我詫異,這種天還有人在部隊門口看風景嗎?
咖啡豆接過望遠鏡看了一會兒,緩緩放下來,有些沮喪地道︰「家長。」
「什麼?」我沒听懂。
「戰士的家長,」他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們是來抗議我們搞高強度訓練的。」
我幾乎要失聲笑出來,家長?因為訓練來營地抗議?這不是天方夜譚吧?
咖啡豆沖螳螂苦笑︰「我們改行做幼兒教師了嗎?」螳螂的臉沉的比窗外的天還要黑。
散散落落的隊伍還沒接近門前,那群人就沖過來,打散了原本無形的隊伍,然後發出哭泣聲,喊叫聲,怒斥聲,我基本傻了,不可思議地看著這群人的表演。
螳螂停下車,靜觀事態發展。咖啡豆喃喃道︰「我辭職,我不干了,我不是來帶孩子的,我接不了這活兒。」大雨中,周劍和幾個軍官費力的勸導著家長們,但看來,他們的工作是失效了。我忽然就笑了起來,真的,我實在忍不住,怎麼會有這麼滑稽的事呢?
有人沖到車前,拍著車門破口大罵起來。士兵們無措地停下來,或是張望或是發呆。時間在這一刻定格,我的眼光掃到陰影里一個冷笑的身影。
螳螂熄了火,看樣子準備下車了,咖啡豆拉住了他,指指路邊停著的車輛道︰「看到了嗎?有軍區首長的車牌。」螳螂挑了挑眉,我忙道︰「我來吧,我是外軍。」開門跳下車,吹哨,喝︰「整隊!」
松散的隊伍慢慢整齊了隊列,雖然站的歪歪扭扭,但總算有了形。
「全體都有,」我喝︰「立正!向右轉!」
士兵轉身面對著家長們。他們沉默,因為有軍紀軍規。家長們不,他們仍在呼叫謾罵指責。
我冷冷望著這幫少爺兵︰「你們讓我長了眼,我自加入部隊以來,第一次看到這麼窩囊的兵,這麼差的隊列,也第一次看到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發生。我再跟你們說一遍,最後一遍︰你們是成人,是軍人,是男人!我不想看到我帶的士兵中有還沒斷女乃的公子少爺!現在,跟著你們的家長滾蛋,你們自由了!滾!」我走向車。他們沒動,有人大聲道︰「報告,隊列還沒解散!」我停步回身,望著他們道︰「還需要我說解散嗎?你們早已把自己給解散了!回去照照鏡子,你們還是軍人嗎?連上學的小學生都不如!我得感謝你們給我這個外軍一次見識你們面貌的機會,你們讓我更有信心地認為︰如果發動戰爭,我們的軍隊將會戰勝你們,因為你們不是真正的戰士,你們充其量只是一群拿著槍的老百姓!」
我開車門上車,螳螂發動車子,開進軍營,觀後鏡里,那幫士兵並沒有解散,他們自行整理了隊列,正步走進軍營。咖啡豆松了口氣,道︰「還好,還沒我想象中那麼膿包。」我道︰「在前面停一下,我自己走回去。」螳螂停下車。我下了車。身上早已全濕了,從頭到腳滴著水,看車子開遠後,我往回走。走到那個常人很難注意到的角落,看著那個人,道︰「這事是你干的吧?我不想知道原因,我只有一句話︰這麼做太愚蠢了,這可真不象你這樣一個受過正規高等教育的人做出來的事情!」丟下這個人,我揚長而去。
我們再沒帶這幫士兵訓練。但他們自己在訓練自己。吃晚餐時,我將盤子端到了周劍那桌上,問他︰「那幫孩子家長呢?」他顯得很疲倦,道︰「在營里招待所先安置下了。」鄭虎也很郁悶的表情。螳螂跟咖啡豆晃著膀子進來,坐到我們這一桌邊上。周劍示意餐廳的士兵幫他們打飯菜過來。咖啡豆邊吃邊問我︰「琉璃,問你個事啊,如果你們那兒發生這種事,會怎麼處理?我是說如果。」我想了想道︰「我想不出這種如果,我們那里的人獨立得很早,法定成年後除親情外基本就跟父母無關了。我只能說如果有人到營區鬧事,以我哥的性格,他會架起機槍先把鬧事的人都突突嘍,然後回過頭來,把鬧事人在兵營里的親友兵全都再突突一下,然後完事走人洗洗睡覺。」周劍提醒︰「他們是平民。」鄭虎忽然插了一句︰「她說的對——慈不掌兵!」這一下,沒人言語了。餐廳里是默默吃飯的官兵,操場上是自發訓練的集訓隊,我們吃完離開時,我听見周劍跟餐廳司務長交待給還在訓練的集訓隊留下熱的飯菜。
晚上林賽來電話,閑閑道︰「听說你們那兒上演好戲啦?」
「一場鬧劇而已。」我道。
「我是否該提醒你,你是主角?」他的聲音帶著笑︰「有消息表明,你被告了。」
「罪名呢?」我耐心問。
「虐待士兵及引誘士兵,」他道︰「真遺憾,沒被你引誘。」
「還好,不算太嚴重,」我道︰「我以為他們會控我謀殺及間諜罪。」
「你有嗎?」他問︰「謀殺及間諜?」
「你認為呢?」
「所有人都可能成為間諜,」他不置可否︰「包括我自己。有否想過辭退歸隱?回到外軍集訓地于你更合適些。」
「林賽,你想說些什麼?」我道。
他沉默寧久,道︰「回來吧,中國的事比較復雜,你的性情不適合待在那里。我不想你受到傷害。」
「復雜到什麼地步?」
他再度沉默,然後告訴我︰「你訓的兵中有軍界上層人物的子女。最壞的結果,你被驅逐,以極不體面的方式。我認為這不值得。」
我的頭開始痛。
「阿蘿,」他放緩了語調︰「何必呢?你是來接受訓練的,訓練他人不是你的任務,你可以接受邀請或是放棄,軍人的榮譽至高無上,沒有必要為了一群太子兵毀了自己。你是狙擊手,最好的狙擊手之一,你不是帶兵的,明白嗎?」
「我得——考慮一下。」我道︰「謝謝你提醒我,真的。」
「我等著你回來,」他更加溫柔︰「希望在靶場上再見到你。」
我放下電話。放棄承諾與軍人的榮譽,在我心中正在角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