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晚上,我洗完澡正在看螳螂改動後的訓練計劃,電話就響了,門哨說有人找我。我看看鐘,快十點了,這個點找我一定有要事。我套了外衣跑步到營門口,花匠幾個人站在外面,心神不安的轉著圈。
我走到他們面前,他們將我拉到離營門口百米的地方,我警告︰「有話快說,明天一早我還得訓練呢。」
幾個人你捅捅我,我看看你,都在互相推托。
我懷疑地看著他們,道︰「羚羊,你說。」這個人最實誠,說話最簡潔,不繞彎子。
羚羊低著頭,不說話,我耐心地看著他。
「琉璃,」鯨魚咽了口唾沫道︰「有件事,我們瞞了你兩天了,我們是怕影響你訓練。這樣,我們已幫你訂了今晚回國的機票,你馬上去機場,還……」
我止住他,看定羚羊,問︰「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從不說謊的,羚羊,說話!」
他抬起頭,象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道︰「貓鼬陣亡了。」
我笑︰「胡說,他滑得象泥鰍,精的賽猴子,怎麼會陣亡?別信他的話,他就喜歡搞這些無厘頭的事引人關注他……」
「琉璃,」傘兵打斷了我的話,道︰「是真的,貓鼬不在了,他離開我們了,永遠!」
我的火一下子沖上腦︰「為什麼?是怎麼回事?」
「琉璃,你先別發火,」花匠忙道︰「我們知道在隊中你們是最好的朋友,兄弟,這事誰也不能怪,你知道我們出任務一向都有生命危險的,所有人都盡力了,這——是個意外!」
我拎住羚羊的衣領,瞪著他,逼他︰「告訴我經過!全部!」
羚羊道︰「我們的兩個記者被中東某國**武裝抓住了,作為人質,他們要求交換某些利益,我們政府拒絕了,派出了營救小組,在撤退時,為了掩護隊友和人質,貓鼬被擊中了。」
「記者?」我怒︰「日內瓦公約規定,交戰雙方都不得傷害記者,記者受到合法保護,他們怎麼會抓他們為人質?**武裝也需要西方提供軍援,他們敢得罪老板嗎?」
「他們是——偷渡進戰區的,」鯨魚低低道︰「可以視為間諜。」
靠!
我終于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一幫記者為了獲得第一手的新聞,沒有告知當地合法政府,偷渡進了戰區,所以他們無法獲得合法的保護與豁免,交戰雙方都有足夠的理由擊斃他們而不需要對國際上承擔任何責任。也就是說︰這些記者純粹是找死!
「那兩個人是誰?有沒有姓倪的?」我幾乎在吼了。我知道有幾個倪姓戰地記者是出了名的膽大不要命。
他們沒說話,但神情已經說明了姓倪的必在其中。
「電話!」我對他們道。他們怔住。
「手機!」我凶狠地道︰「你們敢說沒帶,我現在就斃了你們!」
他們這才醒悟過來,花匠忙掏了手機遞給我。
我電話直撥進新聞署的負責人︰「給我叫倪天潢!立刻!馬上!」過了兩三分鐘,一個壓低的聲音道︰「我是永勝,主子正在開會,請問您是……」
「倪月蘿!」我冷冷道。
「殿下,」他忙道︰「對不起,我沒听出是您,您有什麼急事嗎?主子這會兒出不來……」
「五分鐘之內,叫他給我回電話,就我現在這個號碼,」我咬牙道︰「否則我回去後就用我手中的槍先爆了他的頭,然後再去軍事法庭自首!你給我原話轉告,不然,你就先代你主子受這一槍!」
我按下了結束鍵。
我看著這四個人,他們都沉默。
「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你老大——我是說是大隊長不讓說的,你知道他的為人,」傘兵道︰「不過明天貓鼬下葬,我們覺得無論如何也應該跟你說一聲,明天正好是周末,你坐飛機去,還來得及打個來回。」
「我要的是活人,不是葬禮!」我吼。
手機響了,我接通。
「阿蘿,我是天潢,」對方穩穩的聲音︰「我知道你為什麼打電話給我,對不起,我也不希望發生這種事。」
「對貓鼬和他的家人說對不起去,我不想听!」我道︰「我來是警告你,管好你的人,別讓他們到處亂跑,他們的命是命,特戰隊員的命也是命!我不想為了幾條破頭條賠上我兄弟們的命,你听懂了嗎?」
他苦笑︰「你們兄妹真是一個娘生的,說的話都一模一樣。阿蘿,這件事,我再次道歉,我會約束那幫記者的。」
我關上電話。
想了想再撥一個號碼︰「老大,是我。我想參加明天貓鼬的葬禮!」
「你現在的任務不是這個。」他冰冷地拒絕︰「你不能回來!」
「可是……」
「沒什麼可是,」他厲聲道︰「你要清楚你的身份和職責,我們這樣的人,隨時都可能付出生命,我們也早做了這樣的準備。我們會永遠記住逝去的戰友,但我們不會因此放棄自己現行的任務和使命。你要是真的對貓鼬好,懷念他,就把你現在的士兵訓練成比他更強的職業軍人,讓他們不再象他一樣在戰場上陣亡,這就是你的職責!」
他徑自掛了機。
我將電話還給了花匠。
「老大沒同意?」鯨魚試著問。
「太不人道了,」傘兵恨恨地道︰「這個大獨cai者!」
我道︰「你們回去吧,謝謝。我也該回宿舍了,計劃還沒做完。」
「琉璃,」花匠叫住我道︰「你要哭就哭吧,哭出來會好受些。」
我笑笑,道︰「我沒事,別擔心我,回去吧。」
「琉璃,」羚羊跑過來攔住我,道︰「你坐飛機回去,我們為你保密,你偷偷去,再偷偷回來,不會有人知道的。」
我搖頭︰「你知道老大的脾氣,我入境不到一個小時他就會知道的,他會將我送上軍事法庭。」
「他不會的,」他道︰「他雖然平時挺凶的,但是他理解我們的感情,他不會送你上軍事法庭。」
「謝謝你,羚羊,」我道︰「他是很討厭,但他說的話都是對的。我現在的任務在這兒,我不能回去。如果你們能回去,請代我買束花。還有,我的卡里有一些錢,隊里應該有密碼和卡號,我不知道有多少,給我留個零頭在里面,其余都取出來給貓鼬的家人,他還有弟妹在上學。」
「琉璃——」
「算了,讓她去吧,我們走。」
我回到宿舍。貓鼬,真的走了?
天氣預報很準,夜里下了大雨。螳螂將睡夢中的士兵叫醒,讓他們列操。
我負手站在場邊,看著他們摔打。身邊是咖啡豆,他一樣背手跨立,身軀象一尊銅鑄的雕塑。
螳螂在吼叫,帶著憤怒與諷刺。
「快快,動作再快點。你磨磯什麼,生孩子麼?」
「為什麼這一下不打到底?你當這是演電視劇嗎?這是你的敵人!用力!」
「你今年高壽啊?我看你不象十八倒象八十。」
「你這是拳頭嗎?公園里打太極的老大爺都比你有力氣,滾開,看我做!」
他上前,拉開正扭打的兩個人,伸手間就將兩人摔在地上。
「看到了嗎?就得這樣!重來!怕疼的怕死的閃一邊兒去,我這兒不是拍電影!」
咖啡豆低低對我道︰「我怎麼看這幫精兵怎麼別扭,不會是假冒偽劣的吧?」
無論是不是,他們這樣子沒辦法打仗。我放棄了旁觀,走到場中。咖啡豆也看不下去了,親自操刀上陣。
周劍跟鄭虎也在雨中訓練他們的士兵。
大雨讓天色分不出早晚,對于我,這一天也無所謂晨昏,我的兄弟在兩千公里以外的地方下葬,我沒在場送行。
周劍走過來,道︰「去我家吧,我讓老婆給你上點藥。這幫小子,功夫不行,力氣倒不弱。」我挨了他們好些下擊打,細心的他留意到了。我猶豫,他道︰「走吧,正好去看看我女兒,省得她成天問我。」
他拉我到營門口,鄭虎坐在吉普的駕駛座上,周劍將我推上車。鄭虎一言不發,啟動車子,一路往周劍家開去。
李玉潔拿出準備好的衣服將我推進浴室。我洗完後出來,他們的菜都擺好了。周周拿著筷子瞪著滿桌佳肴,充滿期待。
「好了,開飯了,」周劍對女兒道︰「周周去幫媽媽端飯。」
周周清脆地答應一聲,跳下凳子去廚房端飯。我要去幫忙,周劍拉我坐下,道︰「你就坐著,讓她去,她能做好這些小事的。」不一時,飯都上桌了。李玉潔也坐到了身邊,一邊撫模著我嘴角臉上的青痕一邊道︰「這些人,手底也沒個輕重,不象話。」我道︰「沒事,平時在隊里訓練比這個厲害多了,晚上回去敷下就好了。」「吃飯吃飯,」周劍招呼︰「明天還有訓練,今天就不喝酒了,飯管夠菜管夠。」「明天不是星期天麼?」李玉潔奇怪︰「你們又不休啊?」「集訓那邊剛開始,休不了。」周劍道︰「先吃飯吧。來,虎子,吃這個。」挾了塊肉放進鄭虎碗里。李玉潔將紅紅的大蝦撥給我。我扒了一口飯。
在屋里,李玉潔給我上藥時,問︰「你怎麼了?好象有心事?是不是虎子這個冒失鬼說錯話了?」我搖頭。「那是為什麼?你一進來我就看出來了,準是發生了什麼事,」她道︰「能跟我說說嗎?你別誤會,我不是想探听你的**,我一早就把你當成妹妹了,真不想看你難過。」我猶豫一下,道︰「我的一個戰友——好朋友三天前陣亡了。」她「啊」了一聲,沉默下來。門外周劍叫︰「小潔?」「沒事。」李玉潔忙道。過了一會兒,她道︰「對不起。」「沒事。」我道︰「不是第一次踫到這種事,我也隨時可能陣亡。」「別說這種不吉利的話,」她忙道︰「呸呸呸,快把剛才說的話吐掉。」我笑。「很疼吧?」她問。「不疼。」我道。「這麼大一塊瘀紫能不疼?」她道︰「這幫男人真不是個東西。」「不怪他們,是我叫他們出全力的,」我道︰「我哥哥說︰如果不想我們的戰友白死就把你的兵訓成精兵,讓他們在戰場上能夠戰勝敵人活下來。我想他說的對。」「可你是女孩子啊,」她嘆氣。「我進軍隊的第一天起,我哥就讓我牢記一句話︰戰場上只有死人和活人,沒有女人和男人。」我道︰「所以我活到了現在。」「可憐的孩子。」她抱住了我的頭,她的懷中很溫暖,象母親。
我們從屋里出來時,周劍道︰「這麼久?怎麼了?你哭了,為什麼?」看著老婆納悶兒。「沒有,就你婆媽。」李玉潔背過身去埋怨︰「你進來,新給你買的衣服,你試下拿去換洗,把髒的拿過來。」「哎。」周劍答應著跟她進屋試衣。鄭虎看看我,問︰「你沒事吧?」「沒事。」他悶了一會兒道︰「那些——集訓的事你別放在心上,我跟老周都支持你們。」「我知道。」我道︰「他們干擾不了我。」「嗯,那就好,那就好。」他不太會安慰人,低著頭嘟囔著。
周劍走了出來,手上拎著一個包。李玉潔一直將我們送到樓下,目送我們上了車。她真是一個好女人,賢惠而堅強。
我們停在營門口,讓哨兵查證件時,一個人影從值班室中沖出來,指著鄭虎道︰「你……你果然跟她出去了,好,你這個忘恩負義,喜新厭舊的傻瓜!」砰地踢了一下車子,又雪雪呼痛。鄭虎道︰「莫名其妙!」接過證件要走,衛倩倩用力拉住車窗,道︰「不準走!你今天非得給我說清楚!你跟她到底干什麼去了?」死死盯著我。我笑笑。「無理取鬧!」鄭虎道︰「放開!」「不放!」她叫︰「你不說清楚,今天就不準走!」我道︰「你們慢慢聊吧,我先回宿舍了。」打開車門跳下車,冒雨沖回宿舍。
我在屋中向著祖國的方向久久敬禮,為貓鼬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