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劍開車四平八穩的，將車開進大院，一下車，就看見林賽在樓下轉悠。我叫︰「快過來幫著拿東西。」他忙跑過來。
周劍笑︰「怎麼不上去啊？」
「剛到。」他接過一袋袋東西。回頭看我，問︰「你傷怎麼樣？」
我問他︰「那幫子人呢？」
「我丟給保鏢去解決了。」他滿不在乎地道︰「不就是給點錢賠輛車嘛，又不是什麼值錢的車。」
我吃驚，周劍一樣吃驚︰「你砸他們車啦？」
「我沒砸，」林賽一本正經地道︰「他們自己砸的——用身體砸的，說好砸一下給一萬塊錢！」
周劍哈哈大笑。鄭虎將信將疑，看著林賽︰「你真給他們一萬？」
「假的，」林賽道︰「具體的要等我保鏢打完了再算。那輛車十幾萬人民幣吧，不貴。」這下連周劍也不笑了，道︰「這口氣出得可貴。」
林賽道︰「沒事，琉璃家有錢，我動手前給他哥打過電話了，說好了一切損失他家里付。」
我暈，急問他︰「你打給我大哥了？」
「對呀，你大哥，」他道︰「不過不是你親大哥，是你家倪老大，他好象蠻寵你的，花點錢也情願，噢，對了，他叫我遇到你後，打個電話給他，他挺惦記你的。」
我照直他背後就踹，他靈活地閃開了，我急道︰「周劍，借你手機，我打個電話。」
周劍忙放下東西，將手機掏出遞給我。
我撥完號等接听時，看見林賽嘴角的一絲狡猾的笑，立即明白上當了。忙按了斷開鍵。
電梯來了，手機響，我剛接起來，電梯門一關，又斷了。
林賽鄙夷地看了手機一眼，道︰「你女乃爸來了？我說公主，叫他給你雇個全天候保姆多省事？」
我生氣︰「誰叫你去找他的？他成天這麼多事，你還去煩他，他內侍不打死你才怪。」
他道︰「喲，你可嚇死我，我從小就膽兒小，經不起嚇——你可別動手動腳的，我手里全是東西，打壞了，我可不賠。」
周劍道︰「行了行了，都省兩句吧，這就到了。」梯門打開，手機同時爆響。我忙接听。
「誰打的電話？」對方語氣已很差︰「知道這電話是誰的嗎？」
我狠瞪林賽一眼，對話筒道︰「是我，倪月蘿。」
「公主，」對方怔了一下，道︰「有事嗎？主子這會兒正開會。」
我忙道︰「沒事沒事，就是擔心他身體跟安全，你代我問個好就行了。」
「好。」對方道︰「您也多保重。」
我掛機，將手機還給周劍。周劍關心地問︰「沒事吧？」「沒事。」
我瞪著林賽，問︰「為什麼騙我？」
他道︰「誰讓你信呢？特訓中又不是沒培訓過謊言的制造與分辨。」「好了好了，」周劍忙阻止我們要開仗的架式，對我道︰「張健，快去幫倪教看下傷口。」分開我倆。
張健給我重新消毒了上了藥，問︰「這咋弄的？」「打架！」他看了我一眼，沒敢問。
出了房間，他們已各自分工，幫忙包餃子。周周在玩貓。
張健走到林賽身邊說了幾句什麼，只听林賽道︰「听說過戰爭綜合癥嗎？從戰場上剛下來的都這樣，現在是適應期。」我走到他身邊，他斜了我一眼，道︰「我洗菜呢，別給弄一地水。你幫不上忙就站遠些，少礙事。」李玉潔忙叫︰「琉璃，過來，幫我去檢查下周周的作業。」我對林賽道︰「再敢胡說，別怪我下狠手。」用力掐他露出的手臂直到青紫，並喝令︰「是男人就別叫！」他齜牙咧嘴的，不敢出聲。張健在一邊偷笑。我放開手，去檢查孩子作業。
小孩子的作業很簡單，我給她查完了，教她把不會的訂正過，就出來看有沒什麼可幫忙的。
幾個男人身高都在一米八以上，屋子就顯得窄小了許多，有點騰挪不開，林賽對我道︰「去屋里待著去，吃了會叫你，別佔地方。」我看看他，退回屋里，找本書抱著看。
過了一會兒，有人走進來，問︰「生氣了？」我抬頭，是林賽。
他走過來，坐在我身邊的床上，道︰「怎麼不說話？真生氣？」
我道︰「沒有，我可能真得那個什麼綜合癥了。我情緒不穩。」
他道︰「換誰都一樣的。我是開玩笑的。你別放心上。」
我笑笑。
「不是，」他回過味來︰「你不是真要我給你找個心理醫生吧？你今天是不對頭，忽冷忽熱的，到底怎麼了？」
「沒什麼，」我轉過目光，看向窗外，道︰「就是忽然想起了貓鼬，他最喜歡熱鬧的，他要是在這里，一定會跟大家玩得來。」他正要說話，李玉潔敲敲開著的門，道︰「琉璃，你的電話，好象是你家里打來的。」我走出去，在客廳接電話。
「阿蘿，」那個熟悉的溫柔的沉厚嗓音︰「回來了？」
「老大，」我忽然就不可控地哭起來︰「貓鼬走的時候安詳嗎？」
他沉默了一會兒道︰「他中了十幾槍，有一槍在頭部……我想他是安詳的，因為他履行了他的職責。阿蘿，你目前不適宜工作，回來調整段時間，我帶你出去走走。正好我也休個假。」
「大哥叫我暫別回去，在外待段時間。」我道。
「那你說個地方，我去那兒接你。」他依然語氣平和︰「去歐洲度個假可好？」
「老大，我想他，」我道︰「我欠他好多，每次我都沖他發火使性子，他總是安慰我，從來都不怪我。他說他在家里也是老大，對弟妹就是這樣的。老大，我對不起他，我本來想……」
「好啦，阿蘿，這事不怪你，馬革裹尸是戰士最榮譽的死亡，你別再想了，你在哪兒？我這里安排好了就去找你。」
「我在朋友家里，你別來，我沒事，」我擦淚，一盒紙巾遞過來，李玉潔同情地看著我。我道︰「老大，你忙吧，我一會兒就好了。對不起，我有點兒激動。」
「阿蘿，過去的不要想了，不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你做的很好，目前為止，你所做的讓所有哪怕最挑剔的人都找不出任何借口，你是最好的戰士。他也是。」
「我知道，謝謝你，老大，我不打擾你了。他們在包餃子給我吃，掛了，多保重。」我掛上電話。李玉潔蹲在我身邊，道︰「難過你就哭吧，這會兒沒人。」我轉過頭，發現屋里所有人都不見了。偌大個廳空下來，更讓人心慌。我道︰「不，不，我沒事，你們接著忙吧，我出去買點東西。」我站起身，慌忙向外走，好象被什麼東西追著似的，出了房門，我才發現所有人都站在門外電梯間，低頭不語，周周被林賽抱在手上。我用力按電梯，裝作誰也沒看見，我听見周周叫︰「阿姨——」但我沒回答，我逃進電梯，馬上關上梯門，按了底層的鍵。
出了那幢樓，我不知道往哪兒去，只是無目的地走出院子，左拐是回營房，右拐是去市鎮，于是我右拐。
燈亮了起來，我被人攔住，于是我往回走。
「先回去吃餃子，」林賽道︰「就是為你做的，大家都想你開心。」
我沉默。沒有心情，什麼都沒有，此刻我空空如也。每次，從戰場上下來，都是貓鼬跟我說話。這一次，沒有了他，我才忽然發現我失去了很多。沒人分享成功，也沒人分享痛苦。
「回去！」他口氣有點嚴厲︰「倪月蘿，你不是第一天參加戰斗，你有勇氣面對這些，不是嗎？」
「林賽，」我覺得很疲倦，似乎今天才感到那些日子過得如此艱難危險︰「我不行，我沒有力氣，讓我一個人待會兒。」
「阿蘿，」他拉起我︰「別這樣，你是戰士。」
可我已經下戰場了，我不再是戰士，我只是個懦夫。
他將我抱進車里，給我喝了點兒水，道︰「好些了嗎？」
「林賽，不是貓鼬，真的不是。」
「我知道，」他柔聲道︰「是戰爭，你見到的太多，壓抑得也太久，沒事，現在你回來了，過兩天就好了。」
「仿佛兩個世界。」我道︰「地獄到天堂，只要兩三天。」
「我知道，」他道︰「就是為了保存天堂，我們才不得不去地獄。」
我看著他，道︰「你說什麼，我听不懂。」
「你懂，你只是太累了。」他道︰「我們回去，我讓車慢慢開，你先睡會兒，到了我叫你。」
「不能睡，睡了就醒不了了。」我出現幻覺。仿佛自己仍在那個硝煙戰場。
「能睡，你已經下火線了。」他道。
「我想喝點水。」我道。他將水喂給我。
我喝了水，開始慢慢清醒。我推開他坐起來，道︰「我想跑步回去，運動一下也許好些。」他道︰「好，我陪你跑。停車。」
我跳下車，將手上的吊帶扔到一邊。身邊，林賽擔心地看著我。我甩下頭，開始跑。
跑到那幢樓下，我停下來。林賽跟我一樣滿頭大汗。
「好點了嗎？」他問我。
好多了。
「那麼上樓，消滅餃子。」他笑。好的，消滅餃子，就象我消滅目標。
周劍來開的門，邊開門邊笑︰「快快，進來，就等你們了。」
我走進房中。人多，他們放棄了桌子，坐在地上，沙發上，邊吃餃子邊玩自己的。
「老婆，下餃子。」周劍沖廚房道。又告訴我︰「特意給你們留著的，來，先吃點冷盤菜。」
林賽鑽進廚房去幫忙。所有人都沒看我，各忙各的，似乎我來不來都無關緊要，但——他們都在偷偷關注著我，只是為了怕讓我再莫名其妙地大哭一場，才選擇貌似無意的忽略。
可是只要我一動手拿東西，馬上就有人及時過來幫我拿好送到手上。
無論如何，我是把這頓歡樂的聚會給攪了。
李玉潔給我上了藥，什麼也沒問。幸好沒有，我實在不想回答任何關于任務的問題。
我們七個人分坐兩輛車回營區，主要是怕這麼多人走回去引人注目。我跟周劍，鄭虎仍象來時一樣坐一輛車，其他人坐另一輛營部的車。周劍鄭虎沒再跟我說話，就象什麼也沒發生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