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的筷子停在空中,一動不動,我得罪他了,但是我也沒退路了。
老大緩緩放下了筷子,伸手,侍立的永勝立即上前遞上手巾。老大慢慢擦著手,慢慢地道︰「如果我不同意呢?」
我不知道。
「我不同意,你是跟他走還是留下來?」他問。
我不知道,我絕望地想︰哪一條都是死路。
老大丟下手巾,從容地道︰「本來我還在猶豫,但現在,我決定了︰我不同意!」
他抬起頭,第一次直視著我,目光堅定而蘊怒。
我的呼吸停止了,心跳停止了,血液也停止了,我最不想看最不願看到的結果還是不可避免地到來了。這麼快這麼不容置疑!
「我想……要個理由!」我在做最後的掙扎。
「理由?就沖他,倪氏有千百個理由可以對他說不,但你既然想要,我就給你最近的一個︰他用槍對準了我!在大庭廣眾之下,在所有倪氏兄弟面前,他用槍指住了我!你認為這個理由夠嗎?」
「老大,他不是有意的,他只是一時沖動,他這次來就是為了向倪氏道歉,來做解釋的,你原諒他一次好嗎?」
「原諒?我原諒他夠多的了。他橫刀奪愛,我原諒了他,他自作主張收買軍心,我原諒了他,他居心不良制造假象,我原諒了他,就連他收購倪氏控股的企業,用熱錢擾亂股市的正常運行我也原諒了他,為了他,我甚至力排眾議,保留他入境和申請入藉的資格,而他做了什麼?他不僅搶我的愛人,最後還用槍指住了我的頭!這就是他給我的回報!」老大終于爆發了,言辭如箭雨飛過來,讓我絲毫沒有招架的余地。
「倪月蘿,我告訴你,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早把這種人一腳踢出去了!從小長那麼大,我見過的人不算少,有人跟我吵過甚至打過架,可從來沒人敢用槍指我的頭!」
他一揮手,桌上的盤碗四下飛濺,碎落一地。
「倪月蘿,我再告訴你,要不是我攔著,你的這個什麼狗屁王子早被人打成篩子了,他就算是個神槍手,在我的地盤,他也翻不成龍!」
我看看腿,腿上被碎瓷片劃破了。面對老大的憤怒,我無話可說。的確,用槍指著領袖的腦袋在任一國家都可視為明確無誤的敵對行動,何況在驕傲又驕橫的倪氏?無論里子面子,老大都下不來台。
我咽了口唾沫,道︰「對不起。這件事——我領家法。」
「你說什麼?」他惡狠狠地看過來。
我怔住,我說錯什麼了,他這麼凶?
「主子,」永勝低低道︰「今兒太晚了,有事明兒再說吧,公主有傷,也不能勞累。」
他的突然插嘴讓所有人都很意外,就連倪老大也一時茫然。
「永志,伺候公主回房休息,」永勝自作主張︰「讓護士來看看公主的傷,帶上應用的藥。明天一早讓永平陪公主去醫院檢查。」轉向倪老大,道︰「主子,明兒一早還要見外賓,早點歇息吧。公主既已回來,有事慢慢說。何苦傷人傷己?」倪老大看看他,居然慢慢平靜下來。他長嘆一聲,揮揮手,永志忙上來推我走進後院。
家庭護士幫我處理完傷口後,永勝走了進來,示意護士跟永志都出去後,他對我道︰「公主,能容我斗膽說幾句嗎?」
我看看他。大總管兼大領班也想插手此事?
「主子正在氣頭上,公主何妨忍一時之氣,換後世太平?說實話,貴友這兩天的作為實在很逾常情,主子海天之量未追究的處置也已超出常規。公主若在此時再提出這些問題,不是逼著主子下殺手嗎?公主一世聰明,怎麼連這個也想不起來?」
我斟酌著告訴他︰「永勝,我不是沒想到這些,所以我才連夜趕回。但請大總管站在另一角度去想︰林賽畢竟也是王室子弟,算是他驕縱了些,但他此次前來倪氏,確是抱著贖罪之心登門,他並未扣留我做人質,倪氏卻徑自將我帶回國內,以一個尋常男人尚難忍受,又何況是他?我不是替他開月兌,但此事本有更好的方法可以妥善處置又不傷及他顏面自尊。我明白老大是心急,是好意,我也很感激他對我一直的呵護,可我與林賽之事終究是私事,即便是老大,也不便過多插手吧?」
「公主,主子跟你這麼多年,比不上外人的一年?」他看著我,忍耐又不可思議的目光︰「主子當真比不上那個混蛋?」
我窒住,老大當然比林賽好,無論哪方面。可是——他是老大,我當他是兄長是父親是領袖是偶像,我從沒想過他會是伴侶。他,太完美太高了,我對他只能仰視。
他搖頭,再搖頭,道︰「公主,你太傷人了,對主子,你欠的何止一點兩點?你欠了主子一生!」
我?欠了他一生?一股氣涌上來,嗓子口腥咸的。永勝剛出房關上門,我就忍不住吐了出來。我當真欠了老大一生?
坐在醫院里,我等待檢查結果,永平永利兩人在幾步外候著。
天渭終于走了出來,寒著臉,手上拿著報告。過來推我,永平永利忙走過來,要取報告,天渭道︰「你們先在這兒等一會兒,我要跟十六公主聊點事兒。」
他徑自將我推入他的辦公室,關上門。
將報告丟在辦公桌上,他靠在桌邊,抱臂冷冷看著我,道︰「說吧,有多久了?」
什麼多久?我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咯血之癥!」他指著我道︰「別說沒有啊,倪氏的這個痼疾我光病歷就能給你找出一櫃子,你老實說,我或許還能體念手足之情幫你瞞著一時,若不說,我這就把這份報告交給倪老大和你哥,有什麼後果你自己想吧。」
我道︰「第二次——真的。上一次是一個戰友陣亡後,晚上睡的好好的,忽然就……」
他審視著我,好象在琢磨我說的是真是假。
終于,他相信了,道︰「平時有什麼不適嗎?」
我搖頭。
他掃了一眼那份報告︰「目前檢查結果沒有什麼異常,但長期的高壓生活——你還是休養段時間吧,順便做心理治療。正好你也有傷。我去跟軍部醫院協商,我想他們會同意的。」
我道︰「我想借這兒的電話用一用。」
「有什麼要瞞著老大的嗎?」他敏銳地問︰「別忘了我也姓倪。」
「對老大絕對無害,」我道︰「我保證。」
他推過電話,道︰「我在旁邊听著你不介意吧?」
我可以當他不存在,反正也沒想要危害倪氏。
我先讓人幫我查到了天丞的手機號,然後接通了他。我告訴他林賽現在有了麻煩,需要他的幫忙,讓他跟林賽聯系,最好能先勸林賽回家,避開這個是非之地,只有林賽走了,這邊才能慢慢轉圜。
天丞答應先問問林賽看,他向我保證如果林賽要離開,一定會全身而退,至少不會受到身體方面的傷害。我才放下了心。
天渭沉思的看著我,問︰「是你那個總惹麻煩的男友?我听說他愛做驚人之舉,最近的一件事就是惹翻了號稱脾氣好得倪氏第一的倪老大,差點讓老大的近衛送他去地獄。」
「是,」我嘆口氣︰「老大的確發火了,昨晚我親眼所見。」
「那你還跟他來往?鐵了心棄家棄國嗎?」
「沒那麼嚴重,我也不會那麼做,過一陣子,等老大消了氣,我讓他來跟老大道歉。」
「你想得太簡單了吧,」他笑︰「奪妻之恨,道歉有用嗎?」
「別這麼說,」我道︰「我對老大只是敬仰的兄妹之情,沒有什麼逾越的私情。」
「老大也這麼想?」
他蹲,以便與我平視,對我道︰「听我的,選老大,我老婆都說,這樣的男人打著燈籠都沒處找。我是過來人,女人需要的老大都能給。那個林賽,只是個刺激,刺激懂嗎?年輕時可以玩玩,年長些,就是刺痛了。」
我咳嗽,胸悶。他遞過紙巾,我抽出來捂住嘴。
「何苦來?傷人傷己,老大海天胸襟,什麼都容得下,只要你肯回頭,我料到他什麼都會原諒都能接納,你也不需要再為此猶豫掙扎,你是個聰明人,眼前之利與長久之利還用得著我多說嗎?」
他將我的手握在掌心,道︰「倪氏的這個痼疾,要麼終身免疫,否則一旦染上,恐怕也只有倪氏的人救得了你。你現下固然沒什麼關礙,但日後只要受到刺激或受傷,就會引發這個病,每發作一次,都會加重一些,你應該很清楚。十六,只有老大的能量才能控制靈石,減輕病痛。你明白嗎?」
我明白。
「這件事能幫我保密嗎?」我問他︰「誰也別說。行嗎?」
他道︰「我只能瞞一時,如果你再次嘔血,我就不敢替你瞞了,你知道它發作起來,嚴重時會造成心髒和器官衰竭。一會兒我開點藥,你記得每天服用。」
「謝謝,今天的事也別告訴任何人。」我道︰「我不想目前的事態再擴大。」
「我也不想倪氏起內訌,我會替你保守這個秘密。但你要想好後果再決定。」他道︰「如果你真考慮那個阿拉伯小子,那麼你的病情我將考慮提前告知,不然我擔不起這個責任。」
他在威脅,但是他威脅得光明正大,有情有理。
我還不能不謝謝他,因為他是出于對病人的負責。
我給林賽掛了電話,告訴他天丞會與他聯系,到時听天丞的。他問︰「你怎麼樣?傷怎麼樣?」
我道︰「我很好,現在我就在醫院里,我堂兄正在給我治療,你放心。你在我家先住兩天,我估計天丞三天內就會回來找你,要是你悶了,跟我媽說,她會幫你去弄你想要的東西。」
「不用擔心我,」他悶悶的聲音︰「你二哥今天跟我談了很久,他說我犯了很大的錯,這次的麻煩可大了。」
我笑,他的聲音象個受了委屈的孩子︰「沒事,會好的,別擔心。我得掛了,還有點事。」
「阿蘿,我有些重要的事要跟你們掌權的談,那天——全亂了,沒想起來。」
我道︰「跟天丞說,他是猴子精,上可通天,有什麼要求告訴他就行了。我得掛了。」
「阿蘿,」他道︰「我愛你。」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他嘆︰「我沒覺得我做錯什麼了,但昨晚我想了一夜,如果你需要,我就去認錯,無論對誰。」
我知道。
「那麼,保重!」他道︰「你先掛機。」
我掛上了電話。
天渭一直在旁邊听著,這時嘆了口氣道︰「這小子再混蛋,倒也還有點可取之處。」
我好想回到隊里,訓練雖然很苦,但簡單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