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車開進去二十分鐘後,有人冒雨向宮門快步走來。
他一直走到我面前,敬禮︰「老祖宗請您進去!」
我回禮,是永繼。
我示意他需要先向我老大請示,于是他走到老大面前。老大方才沖我做了個手勢。
我解下槍交給同伴,跟他往里走。
剛走出沒多遠,一道閃電在近處劈下來,我的腿一軟,跪倒在地,跟著嘔吐出來。
腥氣在嗓中翻騰,黑暗與大雨迅速沖去了血的痕跡。永繼回身扶住我,他的手指抹過我的唇邊,放在鼻下一聞,已知道我吐的是什麼。他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站起來!」一個人的腳出現在我的眼前,那個熟悉的聲音在吼︰「別忘了你的誓言︰你是老大的保護者,你誓用自己的身軀為他擋子彈,在他沒有倒下前,你決不能倒下。給我站起來!就算你要死,也得看著他平安後才能死!站起來!」
永繼想扶我站起來,但我老大一把推開他。
我深深吸了口氣,站起身。
我老大握住了我的雙肩,道︰「听著,老大還沒死,你得給我挺住,不準哭,你還沒到哭的時候。誰一生中沒有個磨難跌撲?老大沒你們想象的那麼脆弱,他會渡過這一劫。而你,必須堅強起來,象祖女乃女乃一樣,明白嗎?」
我站住了,立正,沖他敬了一個禮,然後,很堅決地跟著永繼走向內廷。到了現在,除了堅強我別無選擇。
永繼引領著我一直走到老大的床前,除了老祖女乃女乃外,其他們,包括爺爺們都筆直地站立在床的周圍,祖孫三輩的最精英的人幾乎都在這里,三四十人連帶內侍大總管們將寬敞的屋子塞得滿滿的。
老祖女乃女乃坐在床邊,滿目慈祥地望著床上那個昏迷不醒的人,她的銀發甚至都沒顫動一下,顯示出她過人的鎮定及滄桑後的從容。她握著天遠的手,跟他說著話,仿佛他能听到一樣。九叔最先看到了我,示意我上前。
我走到她面前,單膝跪了下來。
「小遠,」她輕聲道︰「你看到了嗎?阿蘿來了,你不是一直都想她陪著你嗎?今天祖女乃女乃就給你做主,讓她成為你的生死結。」
我抬起頭,剛要開口說明已有男友,九叔及時咳了一聲,沖我嚴肅地搖了搖頭。我只能再度低下頭去,咽回到嘴邊的話。
「小遠,你還記得祖女乃女乃跟你說過的那個故事嗎?那里面傻傻的女孩子就是當年的祖女乃女乃,而那個總是包容她呵護她的大男孩就是你的祖爺爺,他離開祖女乃女乃時要我發下最重的誓言︰不得以身相殉,要好好扶植倪氏,幫助倪氏走出危機,回歸祖光。我到現在都一直守著這個諾言,期待著有一天能跟他在另一個世界里團聚,如今,祖女乃女乃離這一天也不遠了。而你還年輕,象當年的祖爺爺一樣年輕,阿蘿呢,就算當初的祖女乃女乃,你不會丟下她的是嗎?你知道那是一個多麼漫長煎心的等待啊,祖女乃女乃經過,所以祖女乃女乃不想看著自己的晚輩重走這一段路,祖女乃女乃會讓她陪著你去的,你放心吧。」
所有人都沉默地听著,臉色沉重。
我本來就打算死的,卻不是因為她說的原因,所以當從她口中說出來後,我反而定下了心,既然結果已然注定,就不必焦心如焚了。
我抬起頭來,看著她。原來當年的她,也是這樣經歷。歷史總是在不同的時間段里進行著相似的輪回。
「你過來。」她看了我一眼,眼中卻不再含笑,以她的閱歷與在倪氏的耳目,她不可能不知道我跟林賽的事情。我忽然覺得說什麼都多余。我走上前去,在她的腳下重新跪下。她將我的手一並合入她和天遠的手中,對天遠道︰「今天,在屋中的倪氏都是見證︰祖女乃女乃將這個女人許給你了。生還是死,小遠,由你來選擇。小遠,你一生都在替別人著想,都在為別人做事,如今祖女乃女乃也為你做一件事,祖女乃女乃知道你一定會喜歡祖女乃女乃為你做的決定。你是祖女乃女乃最喜歡最心疼的重孫,也是祖女乃女乃最器重最信任的人,祖女乃女乃舍不得你走,祖女乃女乃也會陪著你一起去的,就象當年你在祖女乃女乃面前邁開的第一步一樣,總有祖女乃女乃在旁邊陪著你,看護著你。你就放心吧。」
「老祖宗!」屋中所有人都跪了下來,悲呼。
我笑了,這才是當年叱 風雲的女人,這才是那個霸道蠻橫的女人,跟傳說中的她吻合在一起。
「住口,誰也不準哭!」她喝,目光中重新閃現出凌厲與威嚴。遙想當年,她與倪氏男兒平起平坐,指點江山之時,是何等威風何等意氣,現在,我才得已管蠡窺豹。
床上昏迷的天遠突然動了一下,祖女乃女乃忙低下頭去,听了一會兒叫︰「阿蘿。」
我湊上前去,在他耳邊道︰「老大,听我說,我是阿蘿,你一定要堅持住,所有人都在看著你,你是我們大家的主心骨,我們不能沒有你。」他沒有反應。我想了想,又道︰「天遠,阿蘿還年輕,不想那麼早死,你既然疼我,就答應我,跟阿蘿好好活著,活到祖女乃女乃那麼大,也看著兒孫滿堂好嗎?」
他還是沒動靜。
九叔道︰「來人,將老祖宗扶到隔壁去。請靈石吧。」
天遙低低在他耳邊說了幾句什麼,他點點頭,道︰「阿蘿,你陪老祖宗一起去歇著,好好侍候老祖宗。」
我道︰「不必了,我留下!」
他不再廢話,讓兩個內侍總管將祖女乃女乃扶到隔壁。然後讓人取來了靈石,我上前將老大所佩的小靈石取下,放在他胸口。然後跪在他床邊,低頭合目為他祈禱。
漸漸的,我覺得有什麼東西在從身體中抽離出來,並帶來一種略帶酥麻的肌肉疼痛,我咬住牙,努力忍耐著。
那種抽離也同時帶走了我身體中的熱量,我漸漸感到寒冷。我睜開眼,環視四周,發現有一些倪氏已臉色發白,微微顫抖。我轉頭去看老大,老大的臉上卻慢慢現出一種反常的紅暈。
九叔沉著的聲音道︰「受不住的,可以先行退出。」但沒有一個人退出去,他們咬著牙抵受著如我一樣的從骨中透出的寒冷。
我慢慢模到天遠的手,握在手中。哥說過,就算死,也要先看到老大平安才能死。這是我們每一個衛護者的職責。
天遙走到另一邊,握住了天遠的另一只手,沖我笑了笑,他臉色微現蒼白,但想來比我要好得多。我已經覺得骨頭都要凍起來了。
天遠微微擺動了一下頭,緩緩睜開了眼,同時叫︰「阿蘿。」
我勉強一笑,不敢開口,怕一開口先听到的是自己牙齒打戰的聲音。
他的目光抖動了一下,豁然清醒,身子欠起,道︰「不要……」
「壓住他,別讓他動彈!」九叔喝道。我跟天遙忙盡力壓住了他的胳膊和手。
「不要……」他衰弱的身體終究沒能掙月兌出來,他轉頭看著我,一行淚從眼中滾落下來。我閉上眼,盡力與寒冷相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