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沉睡的感覺,仿佛只是持續了一瞬間,我便忽得睜開了雙眼。但只是這一瞬間,眼前的一切,卻不禁令我大吃一驚。原來的黃沙遍地,累累白骨,早已不知所蹤,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片漆黑如墨的石地,而那漫天幽幽的磷火,也早就消失不見,一絲曙光,正自遠方的地平探出頭來,映照得半個天空,盡是血紅一片。
「公子。」身後傳來一聲呼喚,我一回頭,卻見銀狐正站在我的身後,原本亮光的皮毛,這一息間,竟變得黯淡無比,九條若隱若現的尾巴,也齊齊得失去蹤影,原本華美的一只銀狐,這一刻,竟變得如那些豺狗般丑陋,如果不是那熟悉的聲音,我簡直不敢相認。
「你這是怎麼了,可還好麼?。」我搶上一步,驚道。
銀狐無力的望了我一眼,道︰「我剛剛只是為公子療傷時,耗費的太多的力氣,不妨事的,只要稍事休息,便可恢復。」
我心頭一熱,道︰「都是我不好,竟將你累成這般模樣。」說著,試著活動了一體,只覺身上舒泰如無比,回手模了模肩上和腿上的傷口,發現竟已完好如初,竟連一條疤痕也沒有留下,仿佛昨夜受的傷,完全就是一場夢一般,一時間,不由驚得瞠目結舌。
銀狐望著我,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道︰「公子不必愧疚,將公子傷成這樣的,豈不也正是我,一報還一報,正是兩不相欠,公子切莫放在心上。」說著,用手向遠方一指,道︰「公子請看,這里便是白玉城下,那極峰之上,便是白玉城的聖壇。我一邊為公子療傷,一邊命這些豺群與鴉群,連夜兼程,將我們送到了這里。」
我循著她的手指,舉目望去,只見曙光之中,一座足有數十里方圓,通體潔白如玉的巨大城市,正依山沖天而立,在這漆黑的大地之上,顯得分外明亮耀眼。城市正中,一條大路,如巨龍般盤繞回環,直通山頂,山頂之上,雲霧繚繞間,隱隱得,竟是一座巨大的宮殿。再回頭看銀狐身後,黑壓壓得一片,全是豺狗與黑鴉。
我心下不由一陣歉然,道︰「你這般大恩,我真不該如何感謝才好。」
銀狐道︰「公子不必如此。我們這般做,終也不為是為了自己罷了,你可知道這些鴉群與豺群來歷麼?其實,它們皆是那枉死此處的生靈們的魂魄,我不忍見它們魂散于此,便用自己剩余的法力,將它們的魂魄收聚,化為豺犬與黑鴉。但這般做,雖然為它們免去了魂飛魄散的下場,但這陽極之內,陽氣盛極,每到日出之時,它們卻要承受烈焰焚身之苦,焚去夜晚形成的肉身,待到晚上,便要緩緩再聚。年年歲歲,周而復始,永無止歇。」
說到這里,只見那一絲初升的曙光,已漸漸升高,陽光掃過山脈,山腦的陰影漸低,那些豺群與鴉群,一觸到陽光,立時便冒起一陣青煙,而後「蓬」得一聲,便燃了起來,不多時,地面空中,已是火光一片。悲鳴哀嚎之聲,響徹天地。
這望著眼前這地獄般的景象,心中不由大是不忍,一股悲憤之情油然而生。銀狐道︰「公子身懷有龍髓之力,望能上承天命,救它們于水深火熱之中。」
我鋼牙緊咬,道︰「你且放心,我便是拼上這條性命,也定當要那人血債自償。」
銀狐道︰「以我現在的身體,如與公子同行,恐怕只會拖累公子。那人陰險狡詐,勝我百倍,公子萬望小心。」
我點頭稱是,道聲「保重」,邁步便向那城中奔去。
奔出數十步,忽聞背後銀狐呼道︰「公子留步。」
我回過頭去,卻見銀狐將身體靠在一塊黑石之上,手中竟持得一支碧綠晶瑩的玉簪,道︰「公子如歸來之時,如見不到我,便請將這碧玉簪,帶到青丘,交與我的母親月蘿聖天女王,她看到這玉簪後,必後明白這一切。」
望著銀狐憔悴不堪的樣子,我的心中,忽得泛起一陣不安,不自覺得竟是隱隱一痛,我走上前去,輕輕將玉簪接過,柔聲道︰「這玉簪,我暫且替你保管,但你無論如何,都要等我回來。等我回來,將這玉簪,親手戴回你的頭上。」
銀狐听得此言,望著我的無神的雙眼之中,忽得泛起一抹流光,半晌,方才輕輕道︰「只望我莫要選錯了人。你趕快去罷,你在這里耽擱得愈久,便愈少幾分勝算。」
我點了點頭,再次轉身,邁步直向那白玉城中奔去。
銀狐望著我遠去的背影,忽得兩行清淚,自眼中泉涌而出,劃過那黯淡的皮毛,滴滴打在漆黑的石地之上。它左爪輕抬,一陣熒光閃過,手中竟現出一個小小花盆,花盆之中,那干涸龜裂的泥土之中,竟然有著一株一尺來高,枝青葉翠七葉植物,那七葉之上,一朵粉紅的小小花蕾,含苞欲放。
銀狐輕輕將面頰貼在那花蕾之上,輕嗅著那淡淡花香,泣道︰「小花兒,我可傻麼?這陽極之中什麼都有,卻唯獨沒有一樣東西,那就是‘水’。這一次的眼淚,恐怕便是我最後一次給你的澆灌了。我等了這幾百年,看來始終是無法看到的你花開的樣子了。」說著,任由那眼中淚水,滴滴打在那綠葉之上,而後順著那花睫,緩緩流下,滲入泥土之中。
那花兒似乎感覺到了什麼一般,在無風的空氣之中,一陣輕輕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