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驚,驚出了變故。
肖林有個老毛病,好掉下巴。大笑或吃驚的時候,嘴巴一張大,那下頜關節嘎 一聲就月兌位了。隨著年齡走過五十歲,這幾年掉得更勤。下巴一掉,瞪著眼,張著嘴,難受的一動也不敢動。
剛開始時,關節還算緊,很難復位。他嚇得驚天動地的,就近的先兒尋遍了,那關節就是不上去。最後跑四、五十里地,到白馬寺平洛正骨郭家,人家老太太把倆大拇指纏上布,墊到肖林的上下大牙中間,囑肖林咬牙,咯 一下,那掉下的關節乖乖地滑進了關節窩,肖林頓時說笑如常。
高哇!真是手到病除!
這老太太不光手高,醫德也好,囑咐他以後再犯病時就照她用的方法,如此這般就行。肖林以後也真是遵囑而行,屢用屢驗。到了今天,肖林已經習慣了,並且簡化了。犯病時,他只要不動聲色的咬一下牙關,就萬事大吉了。
肖林的下巴復了位,馬上輕松。他不由得停下腳步,往前走幾步,仔細打量那耙。
昨天放好耙,肖林有意無意的在耙的平頂部,輕輕的用指甲平劃了一道痕,不特別注意,人輕易不會發現。可今天心里做著事的肖林,一下就看出了,那耙,一下子往上竄了近一尺。
這到底是啥問題?這是誰干的?肖林不能不再次擰上。結合住昨天的分析,肖林不能不想到白妮兒了。
他近乎神經質的扭過臉,呆呆地注視著下屋門窗。
這時候,那個美妙的聲音又鑽進了他的耳朵。不過,以他現在的心情,可不是美,而是煩。這麼說吧,如果這時候,制造噪音的人站在他面親,肖林的耳巴子是不會客氣的。
其實,這聲音還是笛聲。
音樂這東西,是人類社會一件隨情而來的尤物。心情好的時候,你怎麼演奏,他都好听。反之,他就是噪音。還有,你還得懂。懂了,才能產生共鳴,才能產生吸引力。還有,要有共同的境遇,這叫知音。
肖林當然不會是吹笛人的知音了。
知音是誰?請往後看。
笛聲繼續傳來,你听,那時而舒緩輕柔、宛若行雲流水的聲音,不就是情人間如泣如訴的輕語嗎?那時而奔放亢蹡、猶如萬馬奔騰般的氣勢,不就是愛侶間暴風驟雨的狂情嗎?
老者過了年輕時,花開滿院不知香啊!
小林愣著,笛聲響著,下屋的門無聲的開了。白妮兒出現在門口。
這閨女,今天一身白底藍花裝扮,辮子根部也扎了一塊兒同樣的布,長辮子隨意的飄在胸前,辮梢處卻綁了幾圈紅頭繩。年輕漂亮中透著一種古樸典雅,幾圈紅辮梢,更是把她的青春靚麗發揮到了極致。所謂,「滿園春色關不住」,就是這種意境。
肖林一愣一驚,旋即轉為尷尬。一連幾天,他這樣的表情,總和白妮兒相遇,不免顯出了慌張,竟至于說話也結巴起來;「妮兒,你你你你,起來了?」
白妮兒心情平靜,沒有覺察到什麼,她以問作答︰「爹,你也早起來了?」
肖林︰「嗯,你弄啥 ?」
「我洗衣裳啊」,白妮揚了揚手中的洗衣盆,那意思是說,你沒看見嗎?
「咋天天洗?」
「天天換,不天天洗?」
肖林一下沒啥說的了。
他如今已經很明白,這耙,肯定是白妮兒動了。他想問,你動耙弄啥。他還要問燈光和黑影,還要問,這一問開,就是一大串。直到把問題問到底。
但他也不能問,面前站的是自己的寶貝,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傷的寶貝。
肖林猶豫著,笛聲見縫插針一樣直往爺兒倆耳朵里鑽。而且,好像笛聲更急,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勢頭。
白妮兒不再多說,扭頭就走。
小林也無從再問,由她而去。
既然不能問,那那就要悶在心里。悶在心里也可,為了妮兒,就是漚爛在心里,捎帶著把腸子也漚斷,肖林都不會說啥。可話說回來,誰知道悶在心里是福是禍?
肖林心里亂起來。
笛聲繼續嘹亮的傳進人們的耳朵,白妮兒走出自己家大車門,向右拐去。
五龍溝其實是由五條大大小小的溝組成的,多少年來,在幾條溝的中心交匯處,形成了一條小平原。總有小千把畝地。向溝外直至伊洛河處。隴海鐵路穿村口而過,將村子里的耕地分為灘里、灘外兩部分。
也就在五溝交匯處,還有一個三、四畝地大的水池。人們就叫他大池。由于特殊的地理條件,五龍溝處處都往外邊冒水,就是石頭縫里也往外邊滲水。大池里,還有一熱一涼兩個泉眼,終年不斷向池里翻水。
據說那泉眼有老井那樣粗。那熱水可煮熟雞蛋。因此,大池是個溫泉。大池的東南角有個出口,流出的水和其他的水匯合成溪流,貫穿在這條小小平原內,常年熱氣騰騰。人們因地制宜,種上了水稻。也因此,五龍溝人稱小江南。
五龍溝五條溝以古樹成名,以大池為中心,東南角,白妮兒家所在的溝叫皂莢溝,就因他家西院牆外的大皂莢樹為名。
皂莢溝,高出溝底小平原六、七米,舊制兩丈來高,遠看就是一處土堡。上邊住有十幾戶人家,肖林家是頭一家。白妮兒出門右拐,拐過西牆角,緊接著再拐下一條大坡,大皂莢樹就在坡半腰。肖林家西牆就挨著大皂莢樹不遠壘上去,從外邊看也是很高的。
白妮兒走到牆角,五龍溝小平原就一覽無余。綠油油的稻田早已抽齊了穗,稻花的清香撲面而來。悠揚的笛聲也直往她耳朵里鑽。她抬起頭,循著發出笛音的地方,隔著大池上空再往西北望去,一幅晨光弄笛的圖畫出現在面前。
那是槐樹溝。也是一處土堡一樣的地方。所不同的是,它高出地面十幾丈,挺拔錯愕的樣子。最上邊,長著幾棵遮天蔽日的古槐,隱約中,露出所住人家的藍色屋脊。那笛音就是大樹底下的身影發出來的。
白妮兒扭臉看看,沒有人影。回身從洗衣盆里抓出一件白色髒衣,朝著那身影興奮地搖了幾搖。笛聲馬上停了下來,人影也離開了。
白妮兒小步如飛,哼著唱著跑下大坡,順著稻田間的路,跨過一座溪水上的小橋,一直向大池飛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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