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泉呈不規則的南北長方形,水平面低地面二、三尺,四壁雜草叢生,周邊繞池長了幾棵垂柳。西部平地上錯落有致的分布著幾座古寺廟宇,寺名叫龍泉寺。緊挨東部是稍高于地面的五龍溝的主干道路,路的東邊就是匯集了全溝水源的、淙淙奔流的溪流。
白妮兒沿路走到大池東北角一處豁子,下到水池里。
大池水深數尺,魚草豐盛,魚蝦鱉鱔全有。白妮兒下水的地方,是全池最淺的地方,水清見底,約有尺把深,水底鋪滿了光滑的碎石子,一些大而平、光的石頭散在水中。白妮兒月兌下鞋放在水邊,淌水走到不遠處的一塊兒石旁,把洗衣瓦盆淊上半盆水放好,坐在一塊兒石頭上,拿出盆中的幾個皂角,放在面前的一塊兒石頭上,用棒槌砸碎,放在水盆中,攪動一會兒,然後彎腰從盆中撈出一件衣服,搓起來。
已經有幾個女人散在水中洗著衣服,說笑問候的聲音不絕于耳,棒槌捶衣的聲音此起彼伏,幽靜清涼的早晨被這些聲音攪動得充滿了生氣。幾條小魚大概習慣了與人為樂,先是在附近追逐戲玩,繼而圍住白妮兒的腳蹭咬起來。白妮兒的兩腳本能的移動一下,小魚頓時驚散四逃。
這麼美麗的地方,這麼美麗的情境,又有這麼美麗的白妮兒,可真是人間少有。可是真奇怪,白妮兒隱約覺得不對。
打從白妮兒坐下洗衣開始,幾個本來坐在四周忙碌的婦女,好像約好了似的,先後起身挪到了遠處。
白妮兒不解,可也理不出來頭緒。正在這時,背後悄悄來了一位年輕男孩兒。
從外表看,這年輕人和白妮兒同齡,細細瘦瘦、十六七歲的樣子。從他白白淨淨、留著分頭、上著白襯衣,下穿藍色褲、上衣袋里別著鋼筆的樣子看,這是個從城里來的洋學生。
洋學生來到池邊,悄悄月兌掉鞋,又輕輕下進水里,屏住呼吸,踮著腳尖趟著水,小心地走到白妮兒的身後。呆了一小會兒。
白妮兒彎著腰,吭哧吭哧搓著衣裳,還沒有意識到背後有人。
見白妮兒沒有覺察,洋學生彎腰從水里檢出一塊兒小石塊兒,丟到白妮兒面前的水里。
「撲通」一聲,水花兒飛濺,濺到白妮兒的臉上。
白妮兒一愣,轉過頭來,莞爾一笑,眼中蘊含著柔柔的、嬌羞的、深情的、攝人心魄的亮光。接著,白妮兒輕努朱唇,低聲嗔道︰「秋生哥,你壞!」
白妮兒的這一連串小動作,你說她猶如閃電也好,說她柔情似水也好,說她攝人心魄也好,說她萬般鐘情也好,可以說,都不過分,都可說是恰如其分。要不,你看看,眼前的這位名叫秋生的洋學生,一剎那間,就被電著了,呆住了。隔了好大一會兒,大概他充分享夠了這里面的深情蜜意,大概他已異化吸收了電擊的能量,也或者他出于異性的本能,他彎下腰,湊近前去,興奮地說︰「白妮兒,你起來,讓我來洗!」
白妮兒迅速四下看看,正踫見兩個婦女互相打著眼神向這邊斜眼看來。他趕緊彎腰洗衣,輕聲說︰「人家都看咱 ,你快離我遠點.」
秋生看看四周,見大家都彎著腰洗自己的衣服,不在乎地說︰「怕什麼,咱們正大光明。」
白妮兒更不敢抬頭,催秋生說︰「哎呀,人家怕嘛1」
秋生︰「你總是怕,誰敢吃咱?」
「傳到俺爹耳朵,他就敢吃俺。」
「那,咱干脆公開,公開咱倆的關系,省得整天躲躲閃閃的!」
「嗯,說 比唱 還好听,鄉里,可比不著城里!」說著,趕緊又溜了一眼四周。
果然,他又踫見了幾雙不懷好意的目光,看見白妮兒瞅她們,趕緊避開目光。白妮兒趁這機會,趕緊扔給秋生一件衣服說︰「離我遠點,洗吧。」
秋生離開白妮兒幾步,彎腰洗衣,可他憋不住要說話,說話免不了會提高腔,他又往白妮兒身邊湊湊︰「哎,白妮兒,再過不了多少天,我就要回去了。」
「回哪兒?」白妮兒抬頭急問。
「學校哇!」
「那你走唄,俺還能擋住你上學?」
「不如,不如你也去城里上學。」
「俺不去,俺爹也不會讓俺去。」
「為什麼?現在,到處都在提倡新文化,提倡婦女解放,男女平等,自由婚姻,讀書識字理所當然。」
「哎,這誰不知道,可,咱這是鄉里!」
「鄉里怎嘛了?鄉里人不識字,將來要落後。哎,」他突然彎過身子,把嘴對近她的耳朵,壓低聲音說;「我給你說,陳謝大軍隱身在洛陽四周的山里,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了。」頓了頓,他又一次湊過身去︰「洛陽就要解放了。」
「真 ?」白妮兒一驚,兩眼直瞪著秋生。也不搓衣服了。
「這話敢隨便說?給你說,你可要守口如瓶,啊!」
「要真是那,我真 要讀書。可這時候又不中。」
說這話的時候,兩人的臉挨得很近。白妮兒能听到秋生的呼吸、心跳,秋生能感到白妮兒毛茸茸的頭發挨住了自己的臉。
白妮兒偶然一轉臉,看到周圍的女人們正肆無忌憚地看著他倆,相互遞著神秘的眼神,有的撇著嘴笑,有的也顯出羨慕的樣子。
白妮兒趕緊正身,低頭搓衣。
秋生言猶未盡,又湊過來尋話,白妮兒也不再敢正面答話。
隔了一會兒,白妮兒有話無話地問︰「秋生哥,你今兒個的笛吹得太亂太急,有啥事?」
秋生說︰「我,我不是見你不出來嘛!」
他想說︰「哦,我爹問我話 。」話到嘴邊,他又咽回去了。
看看衣裳就要洗完,白妮兒覺得話沒說完,他放慢了搓的速度,但還是很快搓完了。她把本已擰干的衣服,一下又倒進水里,有一下沒一下的搓著。
秋生更是如此。他何嘗不想讓白妮兒多呆一會兒?妙齡男女到一塊兒,哪有沒話的道理?問題是白妮兒放不開。這樣的場合,兩人應當是情意綿綿,滔滔江水,想管也管不住。要放如今,兩人早卿卿我我,粘到一塊兒去了,誰還顧周圍有多少眼楮盯著?只要不當眾干傷風敗俗的事情就是君子了。
欲說又休,想說又不敢說,這種場合真難受。這也不能全怪白妮兒。那時刻盯著她的眼楮實在是不能不防。
其實,防,又能怎樣?熱戀中的男女一舉一動、前走後退都是話題,古今亦然!
兩人在顧盼、無奈中穿鞋上岸分手。白妮兒趁著彎腰穿鞋的當兒,輕聲說;「我還等你!」
秋生似乎沒听懂,也裝著彎腰提鞋,提高聲音問︰「什麼?」
白妮兒又一字一句重復一遍;「我-還-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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