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回書說到,肖林發現牆頭的賊與嬌女白妮兒有關,夜捉盜賊無果,正琢磨下一步咋辦,白妮兒卻和男友熱戀,激情萬分。
一大早,白妮兒開門的響聲驚動了肖林,一心注意著她的老頭子就一骨碌爬起來,追到大門口西牆外,看著白妮兒走過稻田中的路,拐上小橋。模糊中好像看到,白妮兒回頭看了一下,肖林趕緊走前幾步,斜向左前方的水井走去。
水井就在頂著大坡的藺邊。村口的這條藺高兩丈多,整個把皂莢樹溝口封住,又高又陡,藺邊還長著密密麻麻的酸棗樹、琵琶僂兒樹,都帶長刺,是溝里人特意修的屏障,站在這里可清楚地看到五龍溝的大部,外邊的人卻看不到溝里的情況。
在農村,吃水井地方常常是人們的聚集地,一早起來就有人在柺轆轤挍水。肖林一邊與人搭訕,一邊透過樹縫瞭著白妮兒的背影。他看見白妮兒走近大池,先下到池內,緊跟著有一個穿白布衫的男人走了下去。過了一會兒,倆人一起走了出來,白妮兒沒端水盆。兩人肩並肩向後溝走去,很快拐上了槐樹溝的路。
小林一愣,心里想︰「甭看白妮兒不吭不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還有人了?這男人是誰」?顧不著多想,他急忙扭身,看看前後沒人,跑下大坡。踫到人的時候,他放慢腳步,沒人的時候,他一溜小跑,很快追進槐樹溝,一眼看見了從溝里出來的那兩個洗衣婦女。他趕緊放慢步子,背綁住胳膊,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勾著頭向前直走,不打算和這兩人打招呼。
五龍溝一共也就一千多口人,彼此沾親帶故,見面都面熟,互相搭腔問好。肖林心中有事,怕搭上腔家長里短的沒頭兒,耽誤事。誰知偏偏這兩個女人見是肖林,不肯放過,遠遠就搭上了腔。
一女嗓門高,大聲大氣先發話︰「林伯(當地人稱bai),喝湯了沒有?往哪兒去 ?」
這一類話,是一般的禮節性問話。問話的人沒打算听你咋答,肖林「嗯嗯」應了兩聲,又加緊了腳步。
女人沒听清,再問︰「往哪兒去?」說話間,三人就要擦身而過。肖林還是「嗯嗯」兩聲。
肖林沒有停住的意思,女人已站住了,再問︰「哪兒?」
真煩人,沒見人家不想搭你的腔,「打破沙鍋問到底,要問沙鍋從何起,」沒顏色 娘兒們。話是這樣想,可不能這樣說。肖林只想盡快結束這場沒意思又不能不說下去的交談,只能選擇最簡單d的回話︰「去地。」
誰知,這一下,更引起了女人的談興,他扎住了架子認真的提醒說︰「恁家的地不是在東坡嗎?走錯路了?」
你看,麻煩不麻煩,惹住了不是?肖林真是哭笑不得。幸虧另一個女人接上了腔。
這女人和那女人正好相反,說話小聲小氣,但肖林听來卻如雷貫耳,立即停下了腳步。「你八成是尋妮兒 吧?」
肖林順嘴答道︰「就是就是,你見了?」
倆女人哈哈大笑。笑完了,大嗓門發難說︰「還說去地 ,說掉底兒了吧?給你說,你那寶貝叫人家拾走咯,哈哈哈哈哈哈,」
肖林臉上一陣發熱,身上像被蒺棘扎住了一樣,無地自容。這女人說話不留情,連拉俏帶諷刺,真叫他受不了。肖林一時真不知前走還是後退。還是那個小嗓門給他了一個坷台兒說︰「你也不用去尋,他跟秋生去他家了。」
啥?肖林驚得又掉了下巴。
肖林躺在床上,又悶上了葫蘆。記不清自己怎麼逃離了那種尷尬之地,記不清有多少人看見了他的窘態,更記不得自己怎樣跌跌撞撞回到家躺在了床上,肖林如今急氣交加。盜賊還沒抓住讓他急,愛女又讓人家拐走了,並且看這勁兒,白妮兒還是心甘情願的,況且大天白日跟到人家家,干啥事了誰知道?最不該的是,那一家是他家的仇家,他想闖進那家把白妮兒抓出來,卻不能進,更讓她氣。這一切,都起于這個閨女,這個老倆的心肝寶貝,這個既不能打,又不能罵,說有說不得,道又道不明,勸又勸不進的寶貝疙瘩。
咋弄,咋弄,嗨!這已經超過了肖林心理承受的極限。這些年,辛苦是辛苦,但這種心理折磨的滋味兒,肖林還真是第一次品嘗。
「唉,唉,唉,」他連聲長嘆。只有這樣,他心里才有短暫的輕松。這引起了正在紡花的肖王氏注意。他停下手,扭過頭,關切的問︰「饑了?渴了?身上不得勁兒?」
肖林搖搖頭,他還不想說。
「你心里有啥?」他小心翼翼的問。
他和肖王氏沒多余的話,一輩子到現在都是這樣,好多事都要讓肖王氏去猜心思,加上肖林對她說話還有些哏,她對他說話都是這樣試模著說。
那個時代就是這樣,女人之于男人,把她作為傳宗接代的工具,就是高看她了。
「問恁多弄啥?」瞧,就是這樣的口氣。
要在平時,肖王氏就不敢再問,再問就沒有好果子吃。可今天她斗膽追問了一句︰「這幾天,我看你光這樣,生啥氣了?說出來就好受了。」
這話,听起來很順耳,肖林願意听。
「氣,憋到心里可不得了,多少人都吃這虧。」
這話,听來也行,肖林又順順暢暢出了個長氣。
「嗯,就這樣,再來兩聲。」肖王氏放開了膽,戰戰兢兢走到肖林床前,更加溫柔的勸他。
「嗨——」肖林再長出一口氣,同時襠里也順便出了一些,心口頓時輕松了很多。
他第一次體會到這個老女人的話如此柔和,如此有味兒,如此有效力,能讓他瞬時氣順煩消、心胸開闊。不由的開口嘆息說︰「嗨——,寶貝,剜心那!」
「啊!」肖王氏大吃一驚。剜心,這個詞,肖林一生也不過就用了這一次,引起了與他朝夕相伴的老伴的激烈反應︰「這話,咋說 ?」
肖林太需要傾訴了,他也生平第一次在自己的統治對象面前敞開了心扉,把幾天來壓在他心底的一切的一切,一點也不留的倒給了他從來不知道尊重的人,末了,還破天荒的放下家長的臭架子,眼中噙著淚問肖王氏︰「你說,這可咋弄呀?」
隔了好長時間,這個平時甘願忍氣吞聲的活在老頭兒陰影中的肖王氏,這個家中的二號人物,給肖林出了一個看似稀松平常,意義卻非同尋常的主意。她說出來的時候,還怕吃肖林的哏。
不過肖林听了,又差一點掉下巴。直到他下巴上去了,才眯著眼夸獎說︰「你,中啊你!」
這時候,正是白妮兒在秋生家傾情听琴的那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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