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妮兒吃驚。院子里闖進一群十來個士兵,個個背著帶著明晃晃刺刀的長槍,或抬或拿著床板、鋪蓋、臉盆一類的東西,嘻嘻哈哈,大叫小叫,簇擁著一個曲連著頭發,打著紅臉蛋兒,穿著大花旗袍的年輕女人。
白妮兒心怯,卻壯起膽問︰「恁都弄啥 ?」
一群人的眼馬上齊刷刷地轉向了她。饞巴巴的眼神象鋼針扎她的臉。
女人走近一步,正要回話,一個士兵搶著回答︰「俺連長不是和你們說好了?來你這住幾天?」
女人陪著笑,看著白妮兒說︰「小妹妹,打攪啦!」
肖林應聲出窯,把女人引向大窯東邊的小窯去看。白妮兒也就繼續織她的布。
女人害怕,不敢住窯,選中白妮兒隔邊兒的上屋去住。
上屋也沒有多少東西,很快就安排好了。士兵們散去時,流里流氣、探頭探腦的去看白妮兒。白妮兒頭都不抬只管織她的布。
最後,一個背槍的士兵留在了大門口,站在大車門女人走進下屋,找白妮兒聊天︰「喲,大妹子,織布那,咦,瞧瞧,瞧瞧,飛梭走線的,簡直就是仙女散花那!瞧這布織得,密密實實,平平光光,一點兒也不起毛,還真是好手。」
白妮兒不喜歡她。妖里妖氣的,嘴唇抹 恁紅。妖怪。魏連長也真是,英英氣氣 樣兒,咋弄個這女人?惡心死了。
她就不願意多接她的話,一下也沒有停止織布,一問三不回,巴不得她快輪一邊。
「哎喲,妹子,看你,活兒趕得這麼緊,一會兒都舍不得停,等著趕嫁妝 吧?瞧恁這水靈靈、天仙般的樣兒,妹夫也一定是出類拔萃的吧?女人家,好身段,清等著吃香 、喝辣 吧!還用得著這麼辛苦?」
這話說得,和白妮兒的觀念一點都不合轍。白妮兒更不願听,可又沒話兒捻她走,就月兌故上茅子。誰知等她回來時,這女人還沒有走,接著再續。
「象我們這些女人,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跟著丘八,醉生夢死,活一天得一天,活兩天得四晌兒,今日有酒今日醉,哪怕明日成屎堆。」
啊!還有這人?活得好好的,就想著死?她吃驚地望著她。
1947年秋,**陳、謝大軍南渡黃河,在洛陽周邊神出鬼沒,消滅了很多國民黨部隊,近日,風傳**要解放洛陽,國民政府洛陽一帶軍人奉命加緊防守。魏連長所率民團連隊是為加強隴海鐵路沿線的治安而來的。他們自感來日不長,惶惶不可終日。其頹喪的軍心使他們的家屬也恐懼不已,所以這個女人也才有此傷感。
要在平時,他們神氣著 ,哪有和白妮兒說話的雅興。
白妮兒不懂這些,只听這女人說得可憐,也就跟著他唏噓了幾聲,所以使這個女人覺得她有了難姐難妹,不但說了很多軍中的事,也說了很多軍中女人間的趣聞。
白妮兒也有收獲,他第一次知道,世間有人竟這樣地活著。
天黑前,白妮兒撥拉完煤洞里所有 煤,燒成了湯。
肖林一見。哎呀,再不能等了。幾天前,他就知道煤洞里 煤不多了,可這幾天家中事兒連著事兒,麻煩連著麻煩,把這事兒給忘了。
趕緊給爹準備。半夜剛過爹就和緞子黑,頂著滿天星星,往煤窯趕。煤窯有一百多里遠,起得早點,再搭點夜,一天就能趕回來。
送走了爹,白妮兒才算靜靜的睡下。誰知不久,院里又熱鬧了起來。她趕緊折起身听了一會兒。才知道是魏連長喝醉了酒,幾個人護送他回來,大門口的護兵和他的太太在一塊兒說話。
好容易又靜下來,白妮兒剛想入夢,上屋的又一陣騷動使她睡不成了。
白妮兒住得下屋和魏連長住得上屋之間,只隔著一堵牆。上半截還是相通的。魏連長醉酒回屋的吐酒聲、喝水聲、兩人的說話聲清清楚楚地傳過來。剛安靜一會,就又傳來了兩人的竊竊私語。听得出來,兩人先是壓低著聲音,時不時的有一兩聲突然加大又趕緊放低的聲音。雖然听不出來他們說的啥,可靜夜里的聲音听起來是很刺耳的。盡管由那個妖冶女人不時「哧哧」發出兩聲笑。
白妮兒沒有經過這樣的場面,他猜想不到二人在干啥。但黑夜里傳出來的這種聲音還是讓他產生了很多聯想。想到她和秋生在一塊兒的美好時刻,她很為這一對兒鴛鴦感到快樂;想到魏連長英武的樣子,他很為他感到自豪;想到這個女人,他一會兒感到厭惡,一會兒又產生些同情。但想到他們二人現在在一塊兒不知道在干啥,她就很為魏連長惋惜,感到這個女人污沒了魏連長。他和她咋會弄混到了一起?
她的臉一陣發熱,自己模了模,也感到很燙。她突然感到很害羞。自己竟然偷听人家男女說話,太丟人了。只有不要臉的女人才會辦出這不要臉 事兒。
她蒙上了頭。不听這煩人的聲音。
「啊!」突然傳來那女人的一聲驚叫。
白妮兒本能地坐起來。
緊跟著傳過來的卻是兩人吃吃的笑聲和一陣陣急切的呼吸聲。
白妮兒全身燥熱。這一夜,她再也沒有睡著。
她恨死了這對男女。她巴著天快明,好把這對狗男女趕出家去。至少也得把那爛騷女人趕出去!
可今夜晚他咋就這麼長?
早晨,又是雞子先叫,接著是滿皂莢樹上的鳥雀熱鬧起來,接著,本該是槐樹溝大槐樹下的竹笛聲傳來,可是,今天是第二次听不到這攝人心魄的聲音了。白妮完全是瞪著大眼盼望著,又瞪著大眼失望著。
上屋,鬧騰了一夜的男女這時候安靜了下來,卻傳出男人粗大而又香甜的呼嚕聲。和那美妙的笛聲比下來,簡直是野獸的叫聲。
這讓白妮兒更加想念秋生。要是秋生沒走,這一會兒,他倆就要見面了。大池水將會那麼溫情的迎接他們;歡快的小魚會跑過去親吻他們;楊柳枝會輕輕地在他們的臉上蹭來蹭去;秋生哥柔和的目光比他們都更有深情。
呼嚕聲沒有了,代之的是魏連長的說話聲。在女人面前,他似乎總是很溫柔,不知道他帶兵打仗會怎麼樣。
潤漪,這地方有個溫泉,你不想去享受享受?」
好哇,咱們一塊兒去?」
「嗯,有時間我一定陪你去。」
「我要你現在就去。」
「嘿嘿,你不想讓我養精蓄銳嗎?精神飽滿,以利再戰那!」
「去,壞貨,吃不夠,啥時候,給你弄一群肥豬,讓你再戰!」
白妮兒听不懂他們的話是咋轉著彎的,但听他們說話酸溜溜的腔調,估模著不是好話。
白妮兒一翻身下床。她想好了,今天一定要讓這個女人走,但說話要好听,也要學會轉彎兒。比如,對,就說這院里鬧鬼。魏連長,也不是好人,可也得罪不起。將就哄他幾天,他走了,啥事不就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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