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妮兒被逼藏身洞中，不敢露面，糊糊涂涂吃了幾個包子後，還不知道這包子到底是誰送來的。听一听，洞頂上沒有一點動靜。洞里，漆黑一片。只有洞口有些微光。她爬過去，把身子趴在洞口里，頭伸到洞外看動靜。
瞪大眼從樹縫中往外看，殘月的光亮少得可憐。根本看不了多遠。扭著脖子往上看，別說人影，就是鬼影也沒有。遠遠近近的野貓、野狗、野鼠的叫聲，雖然听來令人毛骨憟然，但白妮兒又不是第一次在這兒躲兵，知道他們構不成威脅。她現在最上心的是爹。爹送來包子，咋連招呼都不打？他又往哪兒去了？
又不敢叫出聲，那會帶來更大的麻煩。只有一條路，等。再急，也只有這一條路。
看得脖子發酸了，她把手墊在地上，把下巴擱在手上，閉上眼，舌頭在嘴里打轉。她口干黏的很。要是有水，她能喝下一罐。
不能動，不能出聲，只能想。她很自然的又想起了秋生。想到秋生，她很快想到了那封信。信在哪兒？這一次可不能再丟了。
你說這世事有時候真叫人無奈，一封信到手里，幾天了，竟沒有拆開看 時候。
從口袋里掏出信，搦在手心里，她和秋生過去的一切，一茬又一茬冒出來，割也割不完，斬也斬不斷。
這時候，正是肖林拉著緞子黑尾巴在洪水中漂的時候。
由于伊洛河黑石關段河床相對穩定、平緩，加上河中橋墩的分流作用，黑石關是有名的亮尸灘。上游遇難的人畜，沖到這里，一般都會停在這里不走。
肖林和緞子黑僥幸被沖上岸，歇了很長時間，緞子黑也吃了些青草。它邀肖林趴在自己身上，起身「踏踏踏踏」一路小跑，向五龍溝家中奔去。
奔騰洶涌的伊洛河中，剛剛上演的這一場黑驢救主的感人事件，令肖林終生難忘。也使伊洛河流域的人們感動不已，口口相傳，成為人間美談。人畜相處至此，真可謂情同手足，患難與共。其意義，遠遠超出了事件本身，成為人間的精神食糧和支柱。
從這個意義說，本章題目似乎不能為殘月無光，而當為殘月有光。讀者朋友，記住這些情節。不光因為後邊他們還有更感人的事情，他也能提示我們，怎樣和自然界友好相處。
肖林趴在緞子黑身上，感動得喉嚨憋得大粗，不上話來。只用他的兩只手，輪換著去撥拉緞子黑的脖子。
這種獎賞，這種流露感情的方法，不知緞子黑心里接受了沒有，不得而知。它的四蹄跑得更歡實了。
人和自然完全可以這樣融融相處啊！
緞子黑一路小跑，肖林心潮澎湃。看看離家的路有了一半，肖林想家想妮兒的心更迫切，緞子黑的足下也有了疲態。肖林翻身下驢，陪著它一起小跑。
到了家，他把自己交給床，其他的事就交給了肖王氏。昏昏沉沉，啥也顧不著了。
馱煤一天，受盡磨難，我們听都听累了，肖林怎樣？毋庸贅言。
肖林躺了一會兒，很快發現了問題。
哎，平常自己出門回來，白妮兒是第一個過來噓寒問暖的呀，今兒個是咋了?咋不見她近前？心中一緊他翻身起床。
從肖王氏聲淚交加的敘述中，肖林很快就明白了一切。他匆匆灌下幾碗晾好的水，拿著肖王氏給他卷好的饃，提上肖王氏給白妮兒準備好的飯，一邊吃。一邊往狼溝跑去。
糊涂呀，糊涂，你這個糊涂老婆。狼溝，路遠少人，荒草虎坡，哪是閨女家一人待 地方？平常，都是俺陪著她去的呀？你今天？
顧不著埋怨了。
也就是沒法兒。恁急 事兒，這個洞還不想叫別人家知道，誰能陪白妮兒？啥也不說了，快去吧。
不用說肖林心里有多急，也不用說肖林身上有多累，還不用說肖林一路摔了幾次跤，更不提肖林那只鞋丟在了哪兒？反正他跑到接近躲兵洞前時，飯罐里的飯一點也沒有撒。
到了躲兵洞所在的地塊兒，肖林放慢了腳步。他離洞口越近，心里越跳得厲害。他感到要出大事。果然，前方突然傳來低沉的喝問聲︰「誰？」
肖林已驚，差一點兒又掉下巴。今天事兒緊，又出了恁大 災陣兒，連下巴都沒有顧著掉，這一會兒，才有空兒掉下巴。緊跟著，他差一點兒又把飯罐摔了。又一驚，下巴兒又自動上去了。他穩穩心，變了腔，回話說︰「我，你是誰？」
「逮蠍子 ！你弄啥？」好像對方是一個捏著嗓子 男人。
半夜三更咋有人跑這逮蠍子？他暗暗的向那人模去。
「姨夫？是恁？」
「哎呀，是黑娃？」
「他咋跑這兒了？」肖林吃驚，暗想。
一說話，啥事都清楚了。黑娃給白妮兒送了包子，怕挨白妮兒數落，不敢叫她知道。又怕白妮兒一人在這出事兒，坐在窯頂陪她。
黑娃高興，跑到藺邊輕輕叫︰「白妮兒，白妮兒，快上來。」
停了一會兒，才听白妮兒回答︰「你咋又來了，你不敢在上頭叫，快走吧！」
黑娃再壓低聲音說︰「姨夫來了，上頭沒有事，你上來透透氣。」
肖林也站在藺邊，顫聲說︰「妮兒，你上來吧，沒有事兒。」
「奧。」白妮兒答完，模索著爬了上來。趴在肖林肩上，委屈的大哭。
肖林也想哭。可她不能哭。
爹是兒女的港灣，爹是兒女的脊梁，爹還是兒女的淚罐兒。
肩膀這地方，放得是擔子，放得是大山，還要擔起兒女的委屈。
「走吧，咱去前頭吃飯！」肖林拍拍白妮兒的頭。
兒女的苦難和委屈都在拍的這一刻煙消雲散。
坐在一塊兒地角。這里能看見四面，四面卻望不到這里，很安全。多次躲兵禍，夜晚，都在這里度過。白妮兒一人，不敢在這里呆，怕有野獸。
黑娃的作為，讓白妮兒感動。她的心一涌一涌往上沖。月光下，她的眼珠透出感激的亮光。不知黑娃看見了沒有。
肖林也感動。這一天，是苦難的一天。可苦難中，總有人相助。趙二旦慷慨相助，讓他不能忘記；河中遇險，讓他對緞子黑充滿了敬意；黑娃的誠心，更令他心中不安，充滿了疚意。
剩下的，就是看咋對付那個魏壞蛋了！
黑娃一蹦三尺，要夜闖兵營，砍掉那個大壞蛋。
肖林不同意。人家是兵營，有人站崗放哨。你一個人，不是去送死嗎？想了想，他低聲對黑娃說了說該咋辦。
黑娃點著頭，消失在慘淡的月光中。
肖林抬頭看看西天，那個窄的只剩下一溜兒的月亮，長長的嘆了口氣。
他家的苦難還沒有頭兒。 全文字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