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歲時。
近年我已經常常出入皇後坤和宮,難免會有和臨湘王踫面的時候,但他竟然像從未在梨樹下見過我一樣。既然他不提,我也不會自討沒趣。他比我大了三歲,小小年紀,便溫文儒雅,俊朗非凡。一些初入宮的小宮女看見他便禁不住臉紅耳赤,嬌羞無比。也許是我心中有愧,總害怕他秋後算賬,所以向來客套得和他保持距離。他也不以為意,有什麼新奇的事物和好吃的東西總忘不了預留給我一份。
「輕輕,這個是子美給我刻的圖章,你看漂亮不漂亮?」今日他看見我,遠遠就叫住我。
「見過臨湘王!」我向他行禮。
「輕輕,說了不要那麼客氣,你叫我表哥便可。」他笑著遞過那枚圖章。
我接過一看,果然很漂亮。玉石的材質是上上之選,上面的篆刻更是清雅雋秀。傳聞清河王過目不忘,聰明過人,看來的確不假。可惜他身體羸弱,常年深居宮中養病,一直無緣相見。
「清河王身子可好些了?」看著圖章,我不由對他多了幾分好奇。
「嗯,並無大礙。只是前幾日受了涼,有些食欲不振,渾身乏力罷了。」
「那就好。」我點點頭。
「輕輕,你可喜歡這圖章?如若喜歡,我見子美閑暇時也為你刻一枚如何?」臨湘王見我愛不釋手,便好心建議。
「那倒不必。世上可愛之物數之不盡,並非要一一據為己有。」我笑著將圖章還給他,婉拒了他的提議。
「輕輕,你……」他看著我,半天吐不出一整句話來。
「子聰,輕輕,你們站在此處做甚?」皇後娘娘遠遠看見我們問道。
「參見皇後娘娘(母後)!」我們跪下行禮。
「地上涼,都起來吧!」皇後虛扶了一把,我們便齊齊起身。
「母後,您這是從上書房來麼?」
「嗯,輕輕,姑姑剛剛去了上書房,盧尚書對你贊不絕口呢。你可願意從明日起和子聰一同到上書房學課?」
我早就听娘親說盧尚書是當朝大儒,天文地理,博聞強記,自成一家。有機會拜讀在他的門下自然是不勝榮幸,我連忙欣喜地點頭。
如此第二日我便早早進了宮去了上書房。
見過盧尚書後,我立在原地,不知道坐在何處。
「輕輕,清河王近日不會來了。你就坐他的位子吧!」提起得意門生,盧尚書面上有幾分難掩的悵然。
于是我在屬于清河王的梨花黃木桌椅處坐下。桌面干淨得幾可作明鏡,筆墨紙硯書冊也擺放得整整齊齊,看來清河王這一病比較突然,這些屬于他的物件都還沒有拿回去。
盧尚書今日講《左傳》,我見書冊中有一本,便拿出來翻看。書頁很清香,雖然里面用小字記了很多心得隨筆,但看上去仍像新書一樣,看來清河王也是個愛書之人。不過我最喜歡的還是他夾放在書中用薄如紙的竹片鏤空雕刻而成的書簽。待我定楮細看才發現,這數十支書簽上刻得全是白貓在梨花樹上下游玩的圖案。在書冊的最後一頁還翻到一塊比書簽長寬都大上幾分的竹片,上面赫然是我當日在梨樹上恣意大笑的模樣,只是還有一角尚未刻完。
我心念一動,莫非當日的隻果臉原本就不是臨湘王而是清河王?他們本是親兄弟,容貌相似也不足為奇,莫非我真弄錯了?臨湘王從來不提,可能他的確不知當日之事。
我細細模索著竹片上的刻痕,我從來不知自己恣意大笑時是這般模樣。眉眼明亮,嘴角上揚,發隨風動,衣袂飄飄。想到他一筆一刀刻畫出我的一顰一笑,我臉上不禁暗暗發熱。
待下了學,我走到臨湘王跟前,笑道︰「表哥,你幫我做件事可好?」
我難得向他示好,他一听便欣喜地道︰「輕輕,你說如何就如何吧。」
「我們把這些東西給清河王送去吧!」我指著桌上的筆墨紙硯和書冊。?
「好啊。子美雖不能來上書房,但看書習字也能助他打發時間。」臨湘王說著便幫我抱起最為厚重的書冊。
「哎呦,小主子,還是讓奴才來吧!」在房外等候的小太監看主子親力親為,深怕有什麼閃失,也沖進來分擔。
「本王自小習武,不難應付。你先回坤和宮,我送慕容小姐便回去。」臨湘王頭也不回,拉著我的手就走。
「王爺,您別走啊。王爺!」那小太監跟不上,只得在後面喊著。
我隨著他來到一處幽靜的宮殿,他拉著我繞過了正門,來到偏殿的一個側門。
「滿園春色關不住,一枝紅杏出牆來。」臨湘王站在牆外朗聲道。
話音剛落,側門便打開了。
開門的太監一邊側身行禮一邊接過臨湘王手中的書冊。
「瑞福,我和慕容小姐過來給你家王爺送書。」
「老奴謝過臨湘王!只是……恐怕王爺沒有什麼心思看書咯!真貴妃娘娘這幾日病得很重,王爺一直守在榻前,寸步不離。」這個叫瑞福的太監顯然是清河王的親近之人,說起他家主子的辛苦,擔憂之情溢于言表。
「真母妃病重?可曾傳了太醫?緊要關頭父皇也不會怪罪的。」臨湘王一听也急切起來。
「昨日就傳了,太醫來了也開了方子,藥都是王爺親自煎的。只是太醫也說娘娘的病情愈發重了,恐怕……」說到後面,瑞福已經哽咽無語了。
聞言,我心一沉。臨湘王也是面色凝重。
事已至此,今日是難得見到清河王了。臨湘王吩咐了幾句便和我出來了。
「表哥,為何不讓小太監跟隨?為何不走正門?真貴妃娘娘病情那麼重,皇上居然不知情?」我一路上疑惑不已。
臨湘王駐足,蹙眉,顫聲道︰「真母妃十年前便被禁足,所以這元暉宮就是一座冷宮。父皇一聲令下,關于真母妃的一切便成為宮中的頭等禁忌。母後怕父皇遷怒,不讓我和子美往來,是以每回我都是偷偷去看他們。你知道麼?我只比子美大了一歲,母後生下我後曾一度病重,全靠真母妃盡心撫育我。她是個好人,可卻不得恩寵,還……」
「表哥,吉人自有天相。就算貴妃娘娘……早登極樂,也未必不是解月兌。」伴君如伴虎,深宮中失寵多年的妃子,境況只怕比我的娘親還不如吧?貴妃娘娘除卻清河王這個命懸一線的牽掛之外,恐怕早已視死如歸了吧?
臨湘王凝神看著我,半天不言不語。他轉首望著元暉宮,喃喃道︰「輕輕,也許你是對的,早日解月兌也未必不是好事。」
在他轉首回望的時候,我不期然看到他眼楮閃過一抹晶瑩的淚花。
我垂下眼簾,扯過他的衣袖,「表哥,你還送我麼?」
「嗯。走吧。再不出去,宮門就要關了。」 全文字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