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子抬頭看了看夜色，月亮很大很圓，掛在天邊。
她看向沉亦然，話語中，帶著淡淡的嘲諷。「曲太醫的藥箱修好了麼，你那天明明可以連他的寶貝藥箱一起接住，卻只扶了他一人。我走時看到安青一人在後，拾了那些東西，想必是打算給曲太醫修好箱子還回去。這些都是你的想法吧，你與曲太醫親近，想拉攏他，是麼？」
她大概知道，他想要權勢。
曲太醫是個博學的人。
同時，他也非常正直。
想要拉攏一個正直而博學的人，第一要表示自己的誠意，第二，便是讓對方欽佩自己。沉亦然的手段，實際上大家都知道，只是，曲太醫軟硬不吃，所以，他才會把她也一起找去，讓曲太醫知道，他的手中，還有能人。
而正好，自己的馭靈術以及比起曲太醫還要「博學」的知識，吸引了曲太醫。
只是，她是個什麼樣的人，他清楚的很。
「你要我進宮是故意的吧，看中了我驅邪避魔的本事，拉我下水，然後，上你的船站到你身後，變成同一條船上螞蚱。是麼？」
他拉攏不到她，只好來算計。
把她拖下水，讓她無法抽身，這便是他的計謀。
她雖然看得清楚，可在一開始，她是抱著給朋友幫忙的心情幫他的。只是，當她發現，他其實並沒有把她當朋友，甚至從未停止過利用與算計，她便灰心了。
果然是幻想。
淡淡扯了扯嘴角，她自嘲一笑。
對面卻是一片沉默。
回應她的，除了四周細細的蟲鳴聲，便是那微不可聞的呼吸聲。
她雙眸一暗，微微側頭，輕聲道，「還有，皇上的降頭術，到底是誰下的呢，凶手，真的是華妃麼……」
「順兒！」他忽然開口將她的話打斷。
嗓音依舊淡，卻帶著危險氣息。
月光微移，順子終于看清了他的神情。
嘴角微勾，雙眸卻沉如深潭，溫溫道，「你那麼聰明，應該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
她握了握拳，直視他，抬了抬下巴，「你這是威脅我麼？」
他卻只是輕輕一笑，沒有回答。
空氣中，忽然彌漫了一股火藥味。
「呵，現在恢復原貌了？知道威脅我了？我以為你會為了拉攏我而一直使美男計呢！」她冷笑。毫不猶豫地將那層紙窗戳破。
他對她突如其來的好，可不就是美男計麼。
她，怎麼會受騙呢……
她看得清清楚楚。Pxxf。
可她一直不願去想不願去面對，她心底，其實是抱著期待的。
期待他會解釋。
辯解。
就如現在。
她與他對視，她目光似火，他冷淡似冰。她凌厲如劍，他依舊不溫不火。唯一只有他身周一點一滴散發出來的危險氣息在說明，他怒了。
或許是因為她戳穿了他的計謀，讓他尷尬。
或許是因為她一言一語都太過刻薄。
她不是軟柿子，師兄總告訴她不能被人欺負，她也一直按著師兄的話讓自己不受欺負，在她的世界里，就是公平。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就像現在。
可是，為什麼拳頭會越握越緊，為什麼胸口會有一群小人兒在低叫，解釋啊，解釋——
我等著解釋，如果你願意說，說不定我願意信……
然而，許久許久，直到她的期盼，被他涼涼的目光以及緊閉的雙唇澆滅。
心底酸澀又窩火，似打翻了許多許多個壇子，五味雜陳。
她驀地垂下頭，因用力過度導致手指關節都漸漸泛白的手終于一松，本堵在外無法順流的血瞬間傾盆般倒灌下去，沖擊力過大，讓她雙手一麻，連帶著腳，也好像有些發軟了。
她雙腳狠狠抓著地，不讓自己顯得太弱。
胸口一抽，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刺啊刺，不是很疼，卻接連不斷的讓她抽了又抽。
眼角好像濕潤。
她緊咬下唇，一字一頓。「沉亦然，如果我傻一點，或許我會真被你迷倒。但是很可惜，我看透了！你可以殘忍的對待你曾經的女人，施以具五刑卻又讓人生不如死，亦可以同樣殘忍的對待以後的愛人，美男與自身性命相比，我更愛自己。第三個要求你趕緊提，我要快點做完！」然後離開。
她自己說狠話，卻自己心口發疼。不再看他，她轉身抬腳越過那高高的草堆，快步離開。
看著那穿著他長袍的女子腳步飛快，恨不得逃離他的模樣，他笑了。
發絲隨風舞動，糾纏在一起。
美男計？呵呵……
好不容易有不想放手的東西，結果，又消失了。
「小獅子……」溫潤的嗓音飄到空中。
腳步猛地一頓。
被一只大手緊緊攥住不容呼吸的心髒瞬時間被拽地老高。
雙腿似灌了鉛，一動不能動。
雙眸發亮，與月光相輝映。
他……要說什麼？
身後的聲音繼續傳來，低低的，輕輕的，帶些可惜的嘆息聲，「我早就說過，女孩子太聰明不好。你怎麼……就不能笨一點呢？哎，美男計對你沒用，真可惜。不然，說不定本王會升你為正妃……」
眼楮里有什麼東西在洶涌地往外灌。
一瞬間，她雙眸已經模糊。
眼前蒙上了一層水霧。
一滴淚直直落下，打在她緊攥外衣的手背上。
顏順子啊顏順子，你是不是從小到大受的挫折太少了，所以才會這麼天真。
解釋？
解釋又如何？
听他的解釋讓自己心死麼。
冷冷一笑，她擦掉臉上的淚水，突地伸手將披在她身上的白衣猛力扯開。打結的衣帶飛落，她手微松，白衣自手中滑落，軟軟地團縮在地。
「衣服還給你。正妃？正妃了不起？要我當皇後我都不稀罕！」
冷箭般的話語扎入他胸口。
他身子一頓，嘴角漸漸深揚，笑容在黑夜綻放，目光卻冰冷如霜。
看著那單薄的影子快速消失。
他闔了闔眸子，緩緩上前。
白靴定在那團被拋棄的衣衫前，他蹲，如玉的手輕輕撫在衣上，「看吧，都不要你。」
******
奔回听風閣時，小清已經快發瘋了。
出去提了桶熱水回來，主子就不見了。偏偏，衣衫什麼的都在，外頭也沒人。那麼晚了，能去哪呢？不會是出了什麼事吧。
想到這，小清急了。
奈何倆主僕在這偌大王府沒朋友沒靠山的，她除了到處跑著找人，便再沒辦法。
抱著期盼的心她跑回听風閣，想著主子可能去上個茅房便又回來了。誰想，剛上樓便撞見了有些失魂落魄的順子。
她一驚，張嘴正想問些什麼。
目光卻瞥見了她單薄的外衣和臉上的淚痕……她似見到了鬼一般，神色一變，再不敢說話。
又洗了個澡，順子便直接躺上床睡覺了。
然而，一晚上發生了太多事。她在床上折騰了大半夜，直到天快亮，才睡著。
翌日大早，她還在夢中時，劉管家來了。
還帶來一個深水炸彈。
才被升為側妃不久的顏順子——被貶了！
這一炸彈將整個亦王府都炸得沸騰了。
小清暗暗難過，卻不敢去吵醒順子。
以至于，整個王府，也就只剩兩個當事人平靜異常。
這一覺睡得有些渾渾噩噩，直到下午，順子才自床上起來。剛起來，便見小清眼楮心不在焉，她心底生疑，正想問她，外面卻忽然吵鬧起來。
她皺眉，走到窗前往下一看。
是那群小妾！
打頭的，是昨夜那個與男人幽會的曼香。
她們氣勢洶洶，順子眉頭皺的更緊，轉頭看向小清。小清一對上她的目光，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娘娘……」
「說，到底怎麼回事。」
「嗚嗚……今早劉管家帶了王爺的旨意來，說、說……」
「說什麼。」
「說要收回您的側妃位置……」
順子一愣。
隨即輕笑道，「收回就收回吧。反正我不稀罕。」
只是沒想到，他的動作，會這麼快，會這麼決絕。正應了他昨日的話外音，他就是在利用她，對她好只是假象，讓她愛上他之後死心塌地的為他做事。可惜，她太聰明了，否則，他不僅會保她的側妃之位，甚至會升她為正妃。
若不然。
就像現在這樣。
貶為那低等的妾侍……
妾侍是什麼？對為為順。
王爺的妾侍，听著好听，可實際上，也就是比奴才好那麼一點。下人用勞力換錢，妾侍卻是用身體來換舒適生活。
甚至，在床上還不能反抗，只能迎合。
他現在這個意思是在重復告訴她，他其實對她一點意思都沒有，只是為了利用而利用麼？
心頭忽然一疼。
她苦笑。
「別急著難過了，又不是沒有男人就不能活。」看著那群女人已闖入了听風閣，她舒展了眉頭，轉身下了樓。
沒了一個虛無的高位，就以為她會任人欺負麼？
真是笑話！
眾人本警惕地往里闖，生怕又來個幾桶水給她們潑下來，順子卻忽然自動出現，讓眾人愣了一愣。
順子掃了眼過去，曼香打頭，雲夫人大概已經怕了，今日沒有出現。而昨日還與順子勾肩搭背說要當好姐妹的藍迎，如今正站在隊伍的後頭。
順子心底輕嗤，果然是迎高踩低的一群人啊。
可惜，踩錯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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