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賈母正在屋子里歇息,卻听見外頭小丫頭進來回話說道︰「老太太,大太太過來了。」
賈母皺了皺眉,邢夫人除了每日的晨昏定省,若是沒什麼事情是定然不會過來的。連忙和小丫頭說道︰「既是她來了,還不趕緊讓她進來!」
過了不一會子,便見邢夫人攜著嫣紅低著頭進門來,朝著賈母行過禮之後坐在下首笑眯眯說道︰「老太太,大喜了,府上可有好些日子不曾辦過喜事了。」
賈母隱隱才到了事情的緣由,卻也不好說破,只微微笑道︰「你如今也學會這般藏著掖著的了。雖說寶玉才剛回家,也算是喜事,但可算不得什麼大喜,莫不是還有什麼旁的事情?」
賈母的話讓邢夫人一滯,心中暗恨這老太婆果然是心中只記得二房里的那些破事,不過是出個門回家,哪里就值得這樣大張旗鼓的慶祝了,也不怕折了他的壽!
邢夫人暗暗撇撇嘴說道︰「老太太可是冤枉媳婦了,媳婦說的大喜,可不是說的寶二爺回家的事情。是老爺前兒听旁人介紹,為迎丫頭尋了一門好親事。迎丫頭如今也已經十六了,若是再不嫁了,只怕變成了老姑娘,到時候對咱們家名聲不好不說,只怕迎丫頭終身便這樣誤了,將來想要找個好的人家可就難了。」邢夫人急著賈赦和她說過的話,心中暗喜,若是迎丫頭當真嫁過去了,只怕自己還能落得好些聘禮,當真是一件好事。
賈母皺了皺眉,沉吟了一會子說道︰「你們既是已經看好了人家,倒是也好,只是不知道是什麼人家,只怕迎丫頭嫁過去了受委屈。」
邢夫人連忙笑著說道︰「老太太放心,老爺看好了的人家是孫家,乃是大同府人氏,祖上系軍官出身,也是咱們府上老太爺的門生,算來亦系世交。如今孫家只有一人在京,現襲指揮之職,喚作孫紹祖,生得相貌魁梧,體格健壯,弓馬嫻熟,應酬權變,年紀未滿三十,且又家資饒富,現在兵部候缺題升。老爺想著既是世交之孫,便將迎丫頭許了他,將來兩家人也好相互照應著些。」說完這話便拿眼去覷賈母。
賈母听見這話卻有些不喜,冷聲說道︰「糊涂!迎丫頭如今貴為當今貴妃娘娘的親妹妹,又素來是個溫柔懦弱的性子,那孫紹組乃是一介莽夫,如何配得上迎丫頭?我瞧著她們姐妹的婚事只怕還得由娘娘來做主,若是迎丫頭嫁過去受了什麼委屈,不知是咱們心疼,就是宮中的娘娘也失了面子,將來探丫頭她們要想找個好人家可就難了!」賈母緊緊盯著邢夫人,心中知道只怕這夫妻兩人心中沒打什麼好主意。
邢夫人心中暗罵,不將迎丫頭嫁過去,難不成要讓我來掏腰包還了他想孫家借的五千兩銀子?「老太太息怒,如今雖說孫家不過是個京指揮使,但人家可是在兵部候著缺兒的。如今兵部侍郎年事已高,想來過不了幾年便要退下去了,到那時候,這孫紹組可就補了這個缺兒,兵部侍郎可就是咱們家女婿了!」
賈母听了這話心中卻是猶豫了半晌,方才嘆道︰「你說的雖也有道理,但迎丫頭終究是我看著長大的,如今讓她嫁了這樣一個莽夫,我心中著實好生不舍。如今迎丫頭尚在雲府中,這事情你們還是先等一等,若是到時候迎丫頭入了那雲家姑娘的眼,只怕將來不愁好姻緣呢,若是現如今便早早將事情定下來了,只怕斷送了大好的前程。」這個可就要看迎丫頭自己的本事了,若是當真有本事能替自己掙個好前程,那自然是好的;若是不能,便嫁到將來的兵部侍郎家去,也不算是虧待了她。
邢夫人撇撇嘴說道︰「還是老太太想得長遠,我們終究是不及老太太的。只是想來以迎丫頭那木訥的性子,便是到了皇後娘娘跟前也是個敲不響的悶鼓,哪里能討人喜歡呢!」
賈母听見這話心中不喜,將手中茶盞一頓冷聲說道︰「你這話說的可當真是奇怪,什麼人能討人喜歡?難不成都要那薛家姑娘那樣便能討得貴人喜歡了?咱們家的姑娘個頂個都是頂頂出色的,便是迎丫頭沉默了些,到底也是溫柔平和的,比起那些仙門小戶出來,整天便說三道四四處挑事的強得多了!」這個混賬東西,還瞧不起迎丫頭,也不瞧瞧自己是什麼出身,迎丫頭好歹也是大家閨秀嫡出的姑娘,是你這種小門小戶出來連話都不會說的人能比的?
賈母這一番話說得邢夫人一張臉漲的通紅,諾諾不敢說話,心中卻是早將賈母翻來覆去罵了幾遍。
賈母見邢夫人低著頭不做聲,便不再說什麼了,只冷聲說道︰「你回去和大老爺說,讓他給我記好了,迎丫頭的事情你們說了可是不算數了,若是讓我知道你二人私自將迎丫頭的婚事定下來了,可仔細了!那孫家雖說也好,但如今尚且不是下定論的時候,只等著迎丫頭從雲府中回來了再說。」
邢夫人只得應下,見賈母一臉厭惡,也不在賈母跟前礙著眼了,便向賈母告了罪出來。
邢夫人一路走著,一路想著今日早晨賈赦和自己說的話︰姑娘家原本就是個賠錢貨,她又是個吃里扒外的東西,有了好東西也只知道護著那個老東西,外甥女兒那樣有錢,讓她開口向外甥女兒要點子東西也是推三阻四的,一點孝心沒有。如今好容易孫家看上了她,又給了五千兩銀子,難不成還要挑三撿四?也不瞧瞧自己是什麼東西,不過一個賠錢貨,如今能換了這幾千兩銀子她就該謝天謝地了,還有什麼話說?
邢夫人搖了搖頭,反正迎春也不是自己生的,老爺是她的親生父親,又是一家之主,便是要將她賣到窯子里去也和自己沒什麼關系,何苦去做這個惡人呢,又沒有什麼好處。
邢夫人身後的嫣紅想著今日早上的事情,心不在焉,不曾想卻猜著了一個小石子,腳底下一歪,身子晃了晃,倒是險些將扶著她手的邢夫人給摔了一跤。
嫣紅心中一驚,連忙給邢夫人跪下求饒道︰「夫人饒命,奴婢不是故意的!」
邢夫人上前便是一個耳刮子,開口罵道︰「好你個小賤人,想是這幾日不曾收拾你,皮子癢呢,好好兒的,竟是連路也不會走了,莫不是瞎了不成?你是打量著老爺在我不敢收拾你呢!也不瞧瞧自己是個什麼貨色,便敢在我跟前張狂,如今老爺可是早便忘了有你這一號人,你還是給我老老實實伺候著我,免得到時候自己受了苦不說,還連累的你老子娘跟著遭罪!不過是個奴才樣子罷了,還當自己真是個大家小姐呢,呸,你也配!」說著還不解氣,又上前朝著心口重重踹了嫣紅一腳,心中的氣方才消了些,見嫣紅仍舊跪著不動,便罵道︰「小賤人,還不趕緊上來伺候著,等著我服侍你呢!」
嫣紅心中委屈,臉上火辣辣的疼,胸口也是劇痛,卻也不敢說什麼。她原本也是好人家的女兒,只是跟了邢夫人伺候,又遇上了賈赦這樣的老色鬼,這一輩子就算是葬送了。先時賈赦寵著她時候還好些,不過就是受些折磨罷了,到底家中的生計是不愁的,就連弟弟也能上學了。可是賈赦原本就是個喜新厭舊之人,哪里會喜歡她多長時間呢,後來賈赦從花樓中替一個會唱曲的娼妓贖了身,自己便入不了眼了,又被趕回到邢夫人身邊伺候。邢夫人深恨自己跟著賈赦冷落了她這個正牌夫人,又讓賈赦花了好些銀子錢在自己身上,對自己便愈發刻薄了,三日兩日便是一頓罵,有時候甚是是一頓好打,還扣著自己的月錢。自己有心想要跑了,可是卻是早早和賈家簽了死契,便是跑了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邢夫人腦子里飛快轉著,若是賈赦听見說是老太太不同意迎春的婚事,定然又要朝著自己發火了,指不定還會讓自己拿出體己來好賠了孫家的那五千兩銀子,可得想個好法子絕了他的想法才是。
邢夫人一邊想著,一邊朝著賈赦院子走去。不經意間轉頭看見嫣紅臉上紅通通的五個指頭印,眼角猶掛著淚珠,一雙原本水靈靈的大眼楮哭得通紅,發髻也微微有些亂了,當真衣服我見猶憐的模樣,心中火氣便上來了。
「好你個小賤人,這狐媚子的樣子給誰看呢!還不給我自個兒回去好生收拾收拾,不好生在主子跟前伺候著,整日里便想著狐媚勾引人,當真是個下賤胚子!」邢夫人說著還不解氣,又上前去使勁擰了嫣紅的臉頰幾下,讓嫣紅原本就通紅的臉頰泛了青紫方才罷手,冷笑著罵道︰「怎麼,不听話下去,等著主子我賞你呢!」哼,我若是讓老爺見了你這小模樣,那可當真是我傻了。
嫣紅臉頰疼得緊,見邢夫人伸手過來擰,卻也不敢躲開,只得硬生生受了幾下,听見邢夫人罵了方才含淚忍氣吞聲退下去。
邢夫人進了賈赦書房,見賈赦正在和先前從青樓中贖出來的粉桃調笑,見了自己也不理會。
粉桃見邢夫人進了門,也裝作沒看見,只嬌笑著將口中的果子哺給賈赦,任由著賈赦一雙手在自己身上肆意妄為。直到邢夫人重重哼了一聲方才驚訝地看著邢夫人,笑道︰「原是夫人過來了,夫人進門怎麼也不讓人通傳一聲,我可是大意了,不曾看見,還請夫人恕罪。」一面說一面想要站起來朝邢夫人行禮。
賈赦卻皺著眉頭,不高興邢夫人擾了他額好興致,一把將粉桃拉到自己腿上坐著邪笑道︰「咱們玩咱們的,她愛來便來,你管她做什麼!」
嫣紅看了邢夫人一眼,眼中是明明白白的笑意與挑釁,捂著嘴笑道︰「老爺這話說是,夫人不是一想要在老祖宗跟前盡孝麼,怎麼今日倒是有雅興過來了?」一面將另一個剝了皮的葡萄送進賈赦口中,賈赦張嘴便去咬粉桃的手指,粉桃笑嘻嘻躲著,兩人頓時鬧作一團。
邢夫人心中冷笑,不過一個青樓妓子,也敢在自己跟前張狂,等著老爺玩膩了你,有你的好日子過呢!
邢夫人心中雖想著,面上卻是一絲不露,只平淡說道︰「老爺先前不是讓我去和老太太說迎丫頭的親事麼,如今老太太的話下來了,不知道老爺是要不要听。」
賈赦听見這話,立即便將懷中的粉桃推開,不耐煩擺了擺手說道︰「沒你的事情了,你下去。」
粉桃嘟著嘴不樂意,拉著賈赦的袖子說道︰「老爺,不過就是個姑娘的婚事,老爺急什麼,就是不問也不就是那個樣……」
話未說完卻見賈赦將邊上放著盛水果的托盤一下子扔過去,正好砸在粉桃頭上,鮮血立刻便流了下來。「你個小娼婦,爺不過就是寵了你幾日,倒是將你寵得沒了規矩!爺的事情也是你能管的?不過就是個幾兩銀子買回來的東西,真當自己是個什麼玩意兒呢!還不快滾!」
粉桃被賈赦嚇得坐在地上直發抖,听見賈赦讓她走,也顧不上什麼體統了,連忙連滾帶爬地跑出去。
賈赦見粉桃走了,轉過頭來不耐煩地問邢夫人︰「老太太同意沒有,快說,別在這兒磨磨唧唧的,瞧著心煩!」
邢夫人說道︰「老太太說只怕迎丫頭在雲府得了雲姑娘的喜歡,將來自有好姻緣在,讓我們先不要擅自做主……」
話未說完卻見賈赦站起來瞪著眼楮罵道︰「女兒的婚事自然是我這個最父親的做主,她管得著麼?再說了,若是不讓迎丫頭嫁過去,那五千兩銀子誰來給?不過是個賠錢貨,哪里值得這樣子了!你也是的,這麼點小事也辦不好,若是孫家找上門來了,銀子便你出罷!」說完摔手便想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