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听見賈赦說是讓自己出了那五千兩銀子,心中著實不甘願。那孫家送來的五千兩銀子自己可是半分沒見著,如何到了現在卻要讓她來出這份錢!它的體積可是要留著將來養老的,難不成還要為了那從旁人肚子里爬出來的賠錢貨去散財麼?
邢夫人心中冷笑,臉上卻是苦笑著說道︰「老爺,你也知道我不過就是小戶人家出來的,哪里有那麼多的體己呢!可別說是五千兩銀子了,便是五百兩我也拿不出來。」
賈赦听見邢夫人叫苦,心中煩悶,皺著眉頭甩手罵道︰「辦個事也辦不好,如今還來我跟前哭窮,要你這婆娘有什麼用!這家中事情可不都是你管著麼,哪里會找不出來這點子銀子錢!」
邢夫人听見賈赦說起管家的事情,腦中靈光一閃,急忙拉著就要拂袖而去的賈赦賠笑道︰「老爺莫生氣,我說的可是實話,我哪里沒什麼體己了。但旁人那里自然是有的,只是這事情我不好開口,還是要老爺去說才好。」
賈赦心中記掛著方才被他攆出去的粉桃,哪里耐煩在這里听著邢夫人嘮叨,本想摔了袖子便走,卻听見邢夫人說旁人手中有銀子,更是心煩,張口便罵道︰「你說的什麼混賬話,旁人手中的東西哪里肯拿出來給我們。你既說了這話,想必是你有本事將銀子拿來,還來攀扯我做什麼。」
邢夫人見賈赦不耐煩,連忙拉著賈赦說道︰「哪里是旁人,我說的可不就是你那好兒子!如今他媳婦管著家,手中還不知道落了多少油水呢,他不是我生的,我自然不好去找他要錢,只是老爺是他父親,他孝敬點子東西自然是應該的不是?」
賈赦听了邢夫人的話,心中轉了幾轉,方才拍手笑道︰「你這話說的倒是,璉兒畢竟是我的兒子,兒子有的,老子也該有才是。只是如今內宅畢竟是他那媳婦管著,只怕銀子錢也是在她手里。莫如你去找璉兒媳婦說更方便些。」
邢夫人卻沒想到這事情最終仍舊是落在了自己頭上,心中暗自叫苦,若是自己能在鳳姐處拿到銀子,又何必將這事情告訴給賈赦知道呢。
邢夫人撇嘴著說道︰「老爺,璉兒畢竟不是我肚子里出來的,他那媳婦眼楮里又只有二房的人,我哪里能……」
話未說完便見賈赦不耐煩擺了擺手說道︰「既是你想出來的主意,旁的我可管不著,這銀子便你去向他們拿來。」說完便厭惡地看了邢夫人一眼,往外走去。
邢夫人這時候心中憋著一口氣,想了想卻也不再說什麼,只想著這也不是一點好處沒有的,那璉兒媳婦可是個有錢的主,若是能多得些銀子,到時候入了自己的體己豈不是好?想到這里,邢夫人心中的氣便平了,朝著鳳姐的小抱廈行去。
鳳姐今日處理了家中事務,只覺得自己這身子是愈發不行了,不過是一會子功夫,竟然就頭暈眼花的,腦中嗡嗡直響,頭疼得仿佛是要裂開了。
平兒站在鳳姐身後替她輕輕揉著太陽穴,輕聲勸道︰「女乃女乃的身子骨一向不好,這幾日竟是又添了些癥候。恕我說句放肆的話,如今二爺和女乃女乃也是越發離心了,整日里連家都不回,女乃女乃這般拼死拼活又是為了誰呢!」
王熙鳳听了這話長嘆一口氣說道︰「你說的這些我何嘗不知道,只是自我嫁進這家中,旁人看著我管家是風光無限的,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小人等著看我的笑話。如今便連二爺也被那些狐媚子給勾了魂去,整日便想著那姓尤的,哼,可當真是個尤物了,如今竟是讓二爺連我也不放在眼里。如今巧姐兒還小,若是我不為她打算著,將來只怕咱們被人家趕出這個家去了呢!」王熙鳳冷哼一聲,想起自己讓人悄悄探听回來的消息,心中憤恨,果然那東府里的人沒一個是好東西,自己嫁進賈家來了也就罷了,竟然還要帶著那一窩窯子里出來的人來禍害旁人!如今沒拿到現行,暫且饒你一命,再怎麼說自己也是明媒正娶回來的,只等著罷,好日子可在後頭呢!
鳳姐想著,手上不覺用力卻覺得一陣劇痛,待抬手一看,卻見右手上那精心修剪的指甲被硬生生折斷,指甲根部也流出了鮮血,將邊上的平兒嚇了一跳。
平兒「哎喲」一聲,想要開口讓人去請大夫過來,卻被鳳姐擺了擺手止住了。
「罷了,不過一點子小傷罷了,何苦鬧得人盡皆知的,到時候讓人曉得了,沒得讓人笑話!」鳳姐心煩,口氣也不大好,皺著眉頭說道︰「你且別亂了,只收拾好了東西,等著咱們將那別院里的小賤人迎進府來好生供著,到時候我倒是要悄悄到底是誰不痛快!」鳳姐眼中露出寒芒,倒是讓平兒心中嘆了一口氣,看起來女乃女乃是不會放過那個什麼尤二姐了。
平兒趕緊去找了藥膏來,細心幫著鳳姐將手上的傷口涂了藥膏,又細細包扎了,方才和鳳姐說道︰「女乃女乃何苦這樣呢,若是讓二爺曉得了,只怕又要和女乃女乃生分了。」
鳳姐下定了決心的事情哪里是平兒能勸得回來的,只冷笑著說道︰「這事情你就不必管了,只找我說的做便是。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什麼樣國色天香的美人竟然將二爺的魂都勾去了,也不知道是怎麼樣的雄心豹子膽竟敢在我眼皮子底下玩這些花樣!」
平兒看著鳳姐溫溫柔柔說話的樣子,身上卻是不由得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心中也是一凜,感嘆那位尤二姐可真是好日子要到頭了。
這時候卻听見外頭系哦啊丫頭說話到︰「大太太怎麼過來了,我們女乃女乃在屋子里歇著呢。」
鳳姐和平兒對望了一眼,不知道這個無事不登三寶殿的大太太今日怎麼會想起過來了。一面連忙起身,讓平兒幫著理了理微微有些皺的衣裳,笑著起身相迎道︰「母親怎麼過來了,若是有什麼事情,只管讓人過勞和媳婦知會一聲便是了,怎麼還要勞動母親跑這一趟,當真是讓我心中過意不去。」一面說著一面讓邢夫人坐下,又招呼平兒上茶。
邢夫人見鳳姐臉色有些不好,便笑道︰「你也是的,既是身子不舒服,便好生養著才是,咱們是一家人,又不是什麼要緊的場合,何苦這樣立規矩呢。」一面笑眯眯將鳳姐攙到邊上的椅子上坐下。
鳳姐知道邢夫人一向是個冷漠的,若不是有什麼好處,定然不會對自己這樣親熱,便不由得提高了警惕,小心翼翼笑著問道︰「這天氣是愈發不好了,若是穿得少了,怕著了風;若是穿得多了,又怕午間熱的慌。如今已是將近中午了,母親怎麼這時候過來了?」
卻見邢夫人嘆了一口氣說道︰「我知道你想來是個體貼的孩子,倒是比璉兒強些。你平日里也少到我跟前來,不知道璉兒他父親的事情,如今可是好生棘手。咱們屋子里你也是知道的,老太太一向偏心,可別說寶玉是老太太的心肝了,就是二房里有的東西我們這里也是一概沒有的,就連這府中的下人也慣會逢高踩低的。前些日子老爺出去和人在聚寶閣看中了一個前朝的青花瓷罐,說是想著拿來送給京營節度使,也好替璉兒某個好前程,只是咱們大房卻是沒那麼多銀子。我想著你管著府中上上下下的事情,這一點子銀子還是拿得出來的。」說完話便覷眼去看鳳姐。
鳳姐心知肚明,哪里是什麼替賈璉謀差事呢,只怕是大老爺在外頭看重了什麼青樓妓子,手中沒錢罷了。看著邢夫人向自己訕笑的臉,心中甚是鄙夷,但賈赦是她的公公,卻也不好說些什麼,只得笑著問道︰「如此說來,可真要多謝大老爺費心替二爺操心留意著了。只是不知道那瓷罐子要多少銀子?」
邢夫人听見鳳姐這樣說,臉上的笑容深了幾分,連忙笑著說道︰「倒也不要多少,不過是人家鋪子里頭的人說因那青花瓷罐子是前朝御用的,因此價錢要比尋常的貴些,說是要這個數。」說著伸了伸手指。
鳳姐倒抽一口涼氣,心中知道這哪里是要買什麼青花瓷罐子,哪家的青花瓷罐子要得了六千兩銀子。如今市面上的前朝的青花瓷罐子大多不過幾百兩銀子便能買下來,便是御用的,也不過是一千多兩罷了,至多兩千兩,這分明便是接著這個由頭過來訛錢了。
「太太說笑了,我雖說管著這個家,但終究只是個跑跑腿的,那銀子錢都是從公中出的,更何況這府中的情況大太太是不知道,早便是寅吃卯糧了,這麼些年來我不知道往里面貼補了多少嫁妝呢,哪里還能有什麼多的銀子呢!」鳳姐連忙笑道,想著今日開口要六千兩銀子,若是當真給了,只怕自己今後便別想有什麼好日子過了。
邢夫人听了鳳姐這話卻也是惱了,只冷笑道︰「璉兒可當真是娶了個好媳婦,這麼一點子事情也是這樣推三阻四的。旁人家中娶了媳婦是幫著自己家里,咱們家中娶了媳婦不說幫著自己家,竟是干些吃里扒外的勾當,就連管家液管道二房里去了,天下家哪里有這個道理?如今公公婆婆不過是來找你拿一點子銀子,倒是說出這一大堆話來堵心,當真是個沒教養的。」
鳳姐听著這話心中又氣又急,但邢夫人是她婆婆,她哪里敢在邢夫人面前多說什麼,只得在邢夫人面前跪下委屈說道︰「母親這可是要了媳婦的命了,媳婦萬萬沒有這樣的意思。只是我這手頭也是沒什麼錢的,前幾日還和平兒將我那只朝陽五鳳掛珠釵給當了四百兩銀子來暫時使喚著。母親今日遇上了難處,我這做媳婦的自然是不能撇開的,只是這六千兩銀子著實是拿不出來,平兒,你去我屋里找找到底還有多少銀子,全都拿出來給母親罷。」說著向平兒遞了一個顏色。
邢夫人臉色稍霽,也不管地上跪著的鳳姐,只等著平兒出來。
鳳姐險些將一口銀牙咬碎,卻只是低頭跪著,腦中想著等著什麼時候給邢夫人一個難看。
不過一會子功夫,平兒便從里面出來了,朝著兩人行禮回話說道︰「女乃女乃,前回子當回來的五百兩銀子還在,加上原先剩下的一百多兩銀子,如今這里統共有六百多兩,還有莫約五兩金子,都在這里了。」
鳳姐轉頭為難看著將包袱一把搶過去的邢夫人說道︰「母親,我這里實在是沒什麼多的了,若是母親實在是手頭緊了,便和老太太說罷,想必老太太也會給的。」哼,給你一百個膽子,這樣的事情你也不敢去和老太太講。
邢夫人拿到了錢,這時候也不和鳳姐計較了,只冷哼了一聲說道︰「罷了,忙里忙外的這麼些年,倒是連這點子銀子都拿不出來了,管得什麼家呢!」說著便拿著包袱向鳳姐說道︰「行了,即使這樣,我也不在這里多待了,這便走了。」說完便帶著小丫頭除了鳳姐的小抱廈。
平兒見邢夫人走了,連忙將鳳姐從地上扶起來搖頭嘆道︰「如今著大老爺是愈發不像話了,在外頭惹了麻煩竟是來向兒媳婦要錢了,哪里有這樣的道理!听說前些日子還想著將老太太房中的鴛鴦納做妾,只怕心中打的主意便是老太太的體己罷。」
鳳姐冷笑一聲說道︰「你瞧著罷,今日的事情只怕是這個大太太想出來的好主意,這些銀子也到不了大老爺手里,知會進了她一個人的腰包!你日後可要小心注意了,遇上了這樣的事情便先拿話糊弄過去,實在不行了便隨意給點子,不然若是讓他們曉得了咱們的事情,只怕今後可有的是饑荒好打呢。」說著扶著平兒的手便去里間歇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