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邊際,未央,沒有邊際。
夜未央,人彷徨。
安若薇下了班,正走在回家的路上。
這是一條深邃的小巷,無燈,遍地垃圾,環境極差,讓心情也跟著差起來。再想到今日發生的事,一顆心竟沉進谷底,秀眉深鎖。
她失業了,因一枚萬元鑽戒的失竊,因競爭對手陳可怡的刻意抹黑。
珠寶店櫃台組長的工作,說差不差,說好不好,若薇也談不上多喜歡,可卻是她與那個璀璨奪目的珠寶世界,唯一還連著的橋梁。
如今,因著一場刻意策劃的栽贓,一場鬧劇,橋梁斷了,且再也連不上了,試問,哪一家珠寶行會用一個背了偷竊罪名的人?
夜風襲來,冷得若薇環緊雙臂。
她是愛極了珠寶首飾的,幼時見了母親一支家傳的老式發釵,一面梅花,一面喜鵲,中間環一個禪杖,轉動起來,登梅的喜鵲栩栩如生;點彩的紅,艷到極致,如煙花般燦爛……便入了迷,成了痴,渴望著自己的雙手能打造出這極美的飾物。
她有做夢的勇氣,亦有成夢的堅強,立志成為珠寶設計師,就為之努力。哪怕十五歲那年家中驚變,父母雙亡也不曾放棄,終在十八歲那年,考入國內頂尖的G大珠寶設計系。
大學里的若薇是優秀的,清麗的容貌,杰出的設計天賦加上絕對的努力,就連陳可怡,那個市長家自幼浸婬珠寶玉石的獨女也難掩其鋒芒。
只是,這樣璀璨的光芒,短暫得,只能綻放到大學畢業。
畢業之後,若薇與陳可怡共同進入韓氏珠寶公司。有權有勢的陳可怡做了首席設計師助理,地位遠高于她這個設計部實習生,只是吹了幾次耳邊風,就將她打入韓氏底層,做一個在普通不過的櫃台銷售員。陳可怡妒她才華,怕她東山再起,三年後的今日,更是覓得良機,以一枚萬元鑽戒栽贓,讓她萬劫不復。
夜涼,卻抵不上心的涼。
呵,十多年的夢想,終在今日空成泡影。
不知不覺,已到了家門口。
破舊的單元樓,最下頭一間,最陰冷最潮濕也最便宜,一年四季都有蟲子老鼠‘關顧’,父母離開之後,若薇和姐姐若琳還了債,變賣了所有東西,也只住得起這樣的屋子。
掏出鑰匙,轉開銅鎖,推開老式木門的時候,若薇的心情好了很多,聲音也變出一絲歡快︰
「姐姐,我回來了。」
每天晚上下班歸來,姐姐安若琳總在家里等著她,擺一桌子熱菜,看她的時候笑容溫婉,暖如春日的第一縷陽光,只要和姐姐傾訴一番,她所有的煩惱都會煙消雲散。
若薇心里,比她大三歲的若琳便是世界上最好的姐姐。
十年前,變故發生之後,十八歲的若琳輟學打工,支撐起這個家,全賴她的犧牲,若薇才能讀完高中又讀大學,圓自己的珠寶夢。全因她全心全意的支持和時刻的鼓勵,若薇才能在陳可怡的打壓下苦撐三年,坐上櫃台組長。
不過現在,唉……
若薇沒有繼續想下去,因為房間里的情況讓她愣了一愣。
天花板上四十瓦的小燈泡沒有打出暖黃的光芒,空氣中沒有飄散出誘人的飯菜香氣,手藝一向不錯的若琳也沒有坐在桌子前。
屋里是死寂的黑,還有從未在這里出現過的,濃重的酒氣。
「姐姐?」若薇驚了,踏前一步,在屋子里搜索著若琳的身影。
目光定格在左側的窗子邊。
窗開了,風吹進來,帶得紗簾飄動,很薄的白色紗簾,只綴了少許淡藍的小花,素淨淡雅,是若琳在快倒閉的布店淘回來,喜滋滋掛窗上的。
飄動的窗簾間,坐了個人,輪廓柔美,在偶爾瀉進的月光下,一張臉忽暗忽明,卻始終閉著眼楮,很是安靜。
心里突然茫然起來,有一種不好的預感,若薇不敢去探究。開燈,朝前再踏一步,腳間踫到某件物體,咕嚕咕嚕的滾開,是個酒瓶。
滿地都是酒瓶,還有揉做一團的白紙,一路延伸到若琳腳邊。
若琳就靠睡在沙發上,烏黑的發散開,發間的臉有不尋常的紅色,卻怪異的顯蒼白。她右手握著酒瓶,左手里捏著一張相片。
將相片抽過來,若薇刻意忽視指尖的冰冷。相片里,若琳被一個帥氣的男子擁住,神色一半慌亂,一半驚喜,飛了紅霞的臉,是她從未見過的俏麗。
姐姐什麼時候交了男朋友?若薇好奇著,翻過相片。
娟秀的小字,只書了一行︰對不起,我不能做個玩物活著。
這……!突然就明白了什麼東西,若薇撲到若琳身邊,抓住她肩膀瘋狂的搖,瘋狂的喚,「姐姐?姐姐!」
任她如何搖動,如何呼喚,手下的人都沒有絲毫反應,似乎在睡一個不會醒來的覺……
D市第一人民醫院,醫生走出手術室,立刻被若薇拉住,「我姐姐怎麼樣了?沒事了,她已經沒事了對不對?」
醫生沉重的搖頭,「對不起,我們已近盡力了,人送來的時候,就已經……」
「不可能!」若薇大聲打斷醫生的話,臉色白如死灰,自我安慰的笑起來,「姐姐只是喝太多酒醉了,只是醉了而已,酒醒了就沒事了……沒事了」
「病人吞了大量安眠藥……」醫生只說了一句,又被若薇打斷,「不會,姐姐沒有理由吃安眠藥,沒有,沒有的……」
她踉蹌這後退,嘴里的否認,被醫生接下來的話,擊得支離破碎。
「我剛剛做檢查的時候發現,病人已經壞了三個月身孕。」
懷孕,酒,安眠藥,照片背後的字句,醫生的話,所有的東西,瞬間被串了起來。
姐姐死了,自殺了。
若薇腳一軟,癱軟在地上,雙手忍不住顫抖,胸口劇烈的起伏著,卻流不出淚。
悲傷到極致,淚已干涸。
天地塌陷,也不過如此,先是工作沒了,夢想空了,然後,最愛的姐姐,唯一的親人也離開了。
姐姐,你為什麼要丟下若薇一個人,為什麼?
姐姐,若薇錯了,若薇不該只顧自己,忽略你的感受,連你為什麼要離開都不知道。究竟是為什麼?是因為照片上那個男人嗎?還是因為若薇的不爭氣?
姐姐,若薇還沒有成為珠寶設計師,若薇還沒有讓你過上好日子,你怎麼就離開了呢?
好怨,好悔,好恨……
「嗚——」無法承受這巨大的痛苦,若薇發出陣野獸般的低嚎,暈了過去。
「姐姐!姐姐!」就算陷入昏迷,她依舊喊著這兩個字,肝腸寸斷。
「姐姐!姐姐!……」
無數遍的呼喚,終于,有一雙暖暖的手握上她亂舞的手,熟悉而溫柔得聲音在耳邊想起,「薇薇,姐姐在。」
若薇欣慰的笑了,慢慢平靜下來,古有頭七喚魂,她這樣不斷叫喚,是不是,叫來了姐姐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