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伯抱住他的尸體,兩行熱淚無聲滴落。
趙玉剛先是一怔,突也仰天狂笑道︰「好,好極了,大哥真是好漢子,血可流,頭顱可斷,但這恥辱卻是不可以忍受的,死得好!」
笑聲中竟充滿了淒楚和憤慨之意。笑聲突斂,趙玉剛如刀鋒般的目光狠狠地盯著劉公明,厲聲道︰「老二,看你做的好事,大哥的性命,今日就斷送在你的手里了。」
劉公明像一條死狗般蜷縮在那那里,神情木然,卻忍不住大聲嘔吐起來。
趙玉剛望著杏伯慘然嘆道︰「老四,發生這種事,我……我也沒臉活下去了,你……你自己保重!」
杏伯大驚失色,愕然道︰「三哥,你……你要做什麼?」
「大哥,你慢些兒走,老三這就來陪你了……」趙玉剛一聲淒笑,話聲中,已一頭撞在鐵桿上,血花飛濺,猶未散時,人已倒地。
眼見二俠如此剛烈,視死如歸,海東來的臉剎那間被淚水淹沒,跌足長嘆道︰「是我對不起朋友,我不該把你們找來的,否則也不會發生今日之事了!」
他的聲音漸漸低沉下去,神色淒涼,心中的傷痛和悲憤,竟使得他在剎那間仿佛已蒼老了十幾歲。
杏伯哽咽著道︰「海總鏢頭,你……」
「我雖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此事也不能全怪劉二俠,是我錯了!」
杏伯只覺一腔熱血火焰般狂野地在燃燒,喉結滾動,卻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劉公明猛地從地上一躍而起,突然仰天縱聲長笑,這笑聲如梟之夜啼,又如杜鵑泣血,在這個充滿死亡氣味的寒夜里听來,顯得極其淒涼、哀傷,讓人毛骨悚然,膽顫心寒。
笑聲甫歇,只听「嗆啷」一聲,劉公明已然拔劍在手。
「無毒不丈夫。事已至此,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殺了他們滅口吧!以絕後患。」柯中平的眼中綻放出種狠毒、殘酷的光芒,冷冷道,「泯滅人性,喪盡天良,這才是男兒本色。快快動手!」
杏伯又是傷心又是氣憤,厲聲喝道︰「老二,你竟如此執迷不悟嗎?」
劉公明嘴唇顫動,卻久久不能言語,突然揚起長劍,自上而下,竟斜斜刺進了自己的身體。他似乎已用盡了全力,劍尖從心髒,又從腰椎之處穿出。
誰也想不到劉公明竟會自裁,杏伯和海東來剎那間仿如石雕,突然動彈不得,就連「天山雙鷹」也已完全呆住。
劉公明並沒有立即就死,他已經無力拔劍——只要長劍還留在身子里,人就不會立即死去。他嘴角露出一絲苦澀、愧疚的微笑,瞧著海東來喘息著道︰「海總鏢頭,是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兄弟,該死的人是我……」
海東來雙眼模糊,喉嚨似被某些物事塞住,竟已無法出聲。
劉公明淒然一笑,目光轉向杏伯,道︰「老四,我不配做你的兄弟,我死有余辜……」
杏伯本非鐵石心腸之人,眼見兄弟在自己面前相繼自伐,早已肝腸寸斷,痛不欲生,哽咽著道︰「老二,你別這麼說,我們畢竟是多年兄弟,無論是誰,都難免偶爾做錯一些事……」
「一失足成千古恨!我……我已是罪無可恕,不敢奢求你們的原諒,只希望從我身上流出來的血,可以減輕我犯下的罪孽。」
「劉二俠,此事錯本在我,我怎敢對你有半句怨言?你……你這是何苦?」海東來慘然嘆道。
「大哥和老三都因我而死,他們尚且不恥我的所作所為,如果我還能無動于衷,就真的是枉自為人了。」劉公明仰天一聲狂笑,突然用力拔出長劍,一道血箭沖天而起,灑在空中,仿佛一朵殷紅奪目的玫瑰。這朵妖異的血花還未完全褪色,劉公明的身子已倒了下去。
海東來忍不住也仰天長笑,大聲道︰「好,好漢子!」
笑聲突然停頓!海東來變得說不出的冷漠、平靜,緩緩走到劉公明的尸體旁,喃喃道︰「我們四個人既然是一起來的,自然也該一起離開。兄弟們慢走,我來了……」
他聲音越說越低,忽然從地上拾起那把長劍,反手一劍,向自己胸膛刺下,幾乎就是劉公明那一劍同樣的地方。
杏伯決想不到他居然也會自殺,驚叫道︰「海總鏢頭……」
海東來雖已疼得四肢痙攣,表情卻出奇的平靜,一字字地掙扎著道︰「這是我欠他們的,我無以為報,但現在,誰也不欠誰的了。」
他死了,死得很坦然!
米玨和龍七剛剛沖出大門,突又頓住了狂奔的腳步。
暗夜中,雪地上,兩個人就像是來自幽冥的鬼魅般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左邊的那個人身軀魁梧,手持一支鐵槍,槍長一丈六尺七寸;右邊的那個人身材適中,雙手之中竟似隱隱流動著一絲亮光。這兩個人,竟是「勾魂槍」江上飛和「金銀龍鳳環」尤不敗。
看見他們,米玨立即皺起了眉,知道麻煩又已找上了他。
「兩位要出去?」江上飛冷冷道。
「死亡谷這地方危機四伏,我們還能去哪里?」米玨苦笑道。
「天色已晚,兩位還有心思出來散步麼?」尤不敗淡淡道。
這句話說得很巧妙,也很有趣,但絕不是笑話——現在並不是說笑話的時候。
龍七突然狂吼一聲,伸手拔刀。他雖不認識他們,但他恨透了死亡谷里的每一個人,恨不得將死亡谷夷為平地,恨不得將每一個人都剁碎了喂狗。
刀未出鞘,米玨已一把按住了他的手,搖頭道︰「別沖動,他們是我的故人。」
龍七滿月復狐疑︰「你認識他們?」
「這里就交給我吧,你趕快去找杏伯。」米玨低聲道。
「好,你自己小心些。」龍七點點頭,再也不看那兩人一眼,大步從他們身邊走過。
江上飛和尤不敗居然沒有阻攔,依然動也不動,兩雙眼楮眨也不眨地瞧著米玨,仿佛就算天塌下來了,也已與他們無關。
龍七走出幾步,突又回過頭來,只見米玨神情依舊從容淡定,于是展開身法,向前急掠。他的追蹤術雖然冠絕天下,但在此刻,他卻如漂流在大海上的一中孤舟,在黑暗中迷失了方向。
劉公明和杏伯去了哪里?走的究竟是哪一個方向?四下里一片漆黑,雪花片片飄飛,天地冷冷清清,他們曾經留下的腳印,早已被飛雪淹沒,不著痕跡。
深夜無邊,風寒雪冷,既沒有半點頭緒,又沒有絲毫線索,如何追尋?
龍七雙眉擰緊,陷入沉思之中。他突然發覺,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和迷茫悄然從心底升起,猶如夜色般淹沒了他。在這一刻,他是多麼的孤獨,多麼的無助。他決定什麼也不去想,決定跟著感覺走——這是一種特殊的本能,也是一種奇異的直覺。
沒有人能懷疑「神捕」龍七的追蹤術,更沒有人能否決他對事情的判斷能力,正是這種得天獨厚的感覺,使他每一次都能在絕不可能的情形下,將敵人繩之以法。然而死亡谷處處都潛伏著不可預知的危險,妄動一步,都可能會有可怕的事情發生,所以他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每一個動作都很謹慎,時而凝神靜听,時而仔細搜尋。
突然間,一道聲音遙遙傳來——這是一種充滿悲憤的嘶吼,就像是野獸在死亡的邊緣、瀕臨絕望時掙扎著發出的哀號,聲音之悲哀淒厲,竟似穿透了夜空,響徹心扉。
龍七的臉色立即變了,一顆心也已沉了下去︰「這分明是杏伯的聲音,莫非他已遭不測?」
龍七拔足狂奔,向發出聲音的那個方向發力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