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風雪,鬼魅般的燈光;四具染血的尸體,一個欲哭無淚的傷心老人。這是種何等悲壯、詭秘的景象?「天山雙鷹」縱然心狠手辣,卻也從未見過像海東來這般視死如歸、慷慨就義的血性漢子,只覺心里突然涌起一種莫名的感覺,似是感嘆,又似恥笑。
「開門。」這時候的杏伯,反而顯得意外的冷靜,出奇的淡定。
「你的兄弟已經全獨了,你自己一個人留在這世上還有什麼意思?」李中環輕嘆道,「如果我是你,一定忍受不了這種孤獨的滋味。」
「開門。」杏伯恍若未聞,木然道。
「蘭夫人精心設計了這場戲,本來就是要你們兄弟自相殘殺,現在一切都該結束了,你這條命遲早也留不住的。」柯中平冷笑道,「與其死在蘭夫人手里,還不如自己一頭撞死在這里來得痛快。」
杏伯目光一冷,沉聲道︰「你們以為這鳥籠子也能鎖得住我?」
「難道你以為你還有報仇的機會?就算你可以走出這鐵籠子,也一樣走不出這地下室的。」
杏伯冷哼一聲,伸手抓住了那把鎖。這把鎖本為青銅所鑄,大如拳頭,堅硬牢固,尋常刀劍都削之不斷,但在杏伯眼里,卻像是三歲小兒的玩具。他用力一拉一扭,「 嚓」一聲,這把鎖立即就變成了破銅爛鐵。「天山雙鷹」臉色突然一變,似乎決未想到杏伯竟天生神力。當年在黃山老龍洞中,百位英豪受困其內,杏伯力舉千斤閘,解除危機,這一把小小的銅鎖又算得了什麼?他剛剛走出鐵籠子,突覺勁風撲體,兩道寒光就像是兩條毒蛇,悄然襲來。
「進去。」李中環冷冷道,「否則你只有死路一條。」
他說的很快,手中的劍更快,杏伯幾乎已能感覺到凌厲的劍氣,撲面生疼。
在這個倉促的一刻,幾乎沒有人可以反擊,只因這兩劍實在來得太快、太突然。後退,是杏伯唯一的選擇。但他卻不能退,他的身後是那扇堅固的鐵門,這一退,去勢必為鐵門所阻,仍然難免會被這兩劍所傷,「天山雙鷹」竟似早已算好了時間,看準了方位。
杏伯身經百戰,經驗豐富,所以他非但不退,反而向前直沖。「烏龍鞭」就盤在他的腰間,如果一鞭在手,「天山雙鷹」的劍法再如何狠毒凌厲,也不足懼,但這時刻不容緩,已來不及抽出,他拿什麼去抵擋兩把快劍?他還有兩只手。他居然用手去抓李中環的利劍——這豈非正如螳螂擋車?
「你這是找死。」李中環陰惻惻地冷笑道。
話聲中,長劍已被杏伯一手抓住,他只覺一股大力傳來,竟使得他手中長劍突然改變了方向。「叮」,一聲脆響,火花四濺,李中環的劍竟結結實實地磕在柯中平的劍鋒上。
這一招非但極險,也極巧妙,若有毫厘之差,便失之千里,時間和速度都必須算得非常精確,否則杏伯難免被這兩把劍在身上刺出兩個窟窿。他一招得手,卻仍然死死抓住劍鋒不放,喝道︰「撒手。」
劍刃何等鋒利,這只手畢竟不是鋼鐵所鑄,殷紅的鮮血如泉般噴涌出來,剎時染紅了他的袍袖。
「撒手又何妨?反正你也活不長了,這把劍就送給你吧!」李中環臉上露出種詭秘可怕的笑容,居然真的松開手掌,飛身後退。
柯中平虛晃一劍,也退了開去,大笑道︰「這一次,只怕你死得更快。」
「縱然一死,也不能讓你們活著離開這里。」杏伯冷笑道。
「死到臨頭,還大言不慚。」李中環冷冷道,「你看你的手。」
杏伯微微一怔,這時候才感覺到從手掌傷口上傳出來的疼痛。他拋開長劍,攤開手掌,觸目之下,但見這只手掌竟已潰爛,血肉模糊,朦朧的燈光下,還似隱隱有黑氣透出,整只手都已腫了起來。一種又麻又癢的感覺從掌聲傳來,杏伯的心就在這時候沉了下去,這分明是中了劇毒的先兆——劍上有毒!
杏伯出手如電,飛快地點了左手的「天泉」、「俠白」、「尺澤」、「孔最」、「大凌」五外穴道。
「沒有用的,這是蘭夫人的獨門毒藥,發作極快,一個時辰之內毒氣就能攻心,除了蘭夫人,這世上根本已沒有人救得了你。」李中環搖頭笑道,「蘭夫人自然不會把解藥給你,看來你只有乖乖地等死了。」
杏伯須發皆張,怒喝道︰「卑鄙小人,竟然在劍上淬毒。」
「我們就是怕你死的不夠快,所以才多了個心眼,這雖是無奈之舉,卻也正是萬無一失的法子。」柯中平悠悠道,「毒蛇噬腕,壯士斷臂。只要你把這條胳膊砍下來,也許還有一線生機。」
「砍下這只手,只怕我會死得更快。」杏伯縱聲長笑,「唰」地一聲,已操鞭在手。
「你想做什麼?」柯中平陰惻惻道,「看來你還想作困獸之斗,拼個你死我活。」
杏伯再不打話,手一揚,「呼」地一鞭掃出。這一鞭快逾閃電,宛如長龍,本是直取柯中平,但到中途,卻突然又改變了方向,對著李中環的頭顱猛抽過來。
李中環身子微側,游魚般滑開八尺,冷笑道︰「莫非你真的不要命了,居然還敢動手?你妄動真氣,這毒發作得就更快,不出半個時辰,必死無疑。」
其實這道理杏伯何嘗不懂?只是兄弟變節,血濺牢籠,這一變故已然使他感到絕望,如今又中劇毒,更無生存之心,如果就此束手待斃,實在死不瞑目。他抱著必死之心,索性放手一搏,勢如瘋虎,全是不要命的打法,手中長鞭越動越快,越來越狠。
杏伯的鞭法或如狂風,或如驟雨,又或如層層密布的濃雲,雨將落未落,風欲起未起;有時活如靈蛇,有時動如月兌兔,每一招、每一式,鞭鞭不離要害。「天山雙鷹」眼見他如發瘋一般,心生顧忌,竟不敢真的與他拼命,只是一味閃避。
杏伯的鞭子或橫掃,或直擊,有時卻是盤成圈子卷過來的,一眼望去,只見大大小小,千千百百個圈子,密不透風,排山倒海,宛如波濤一般直套出去,只要被一個圈子套中,只怕就是非死即傷。但這些圈子,究竟哪個是實?哪個是虛?大大小小、虛虛實實的圈子,閃電般一個接著一個套來,要想閃避已是不易,要想擊破那更是難如登天。
「天山雙鷹」劍法本來不弱,但在這時卻好像完全派不上用場,只能仗著輕靈的輕身功夫,上躥下跳,不住閃避,時間一長,漸漸地就顯得有些左支右絀,無力應付。
杏伯漸漸地也變得呼吸粗重起來,手中長鞭雖然依舊生猛凶狠,出手卻明顯變慢,臉色已漲得通紅。再到後來,他連眼楮都已變得模糊,氣喘如牛。「天山雙鷹」本已暗暗叫苦,此刻眼楮卻亮了起來。杏伯顯然毒已攻心,這毒一旦發作,就再也回天乏術。
就在這時,鞭影倏然消失。杏伯突然發出一聲狂吼,聲音淒厲,震耳欲聾。吼聲未絕,杏伯已仰面撲倒,四肢抽搐,竟再也無力站起。他用一種野獸般凶狠的目光盯著「天山雙鷹」,仿佛恨不得一口將他們活生生地吞到肚子里去。
「天山雙鷹」看著倒在地上掙扎不起的杏伯,想起他那條神鬼莫測的鞭子,似乎仍然心有余悸,竟不敢靠近。
「我早就勸告過你,千萬不能動手,你為什麼就是不听?」李中環嘆道。
柯中平道︰「你好好去罷,能與你的兄弟死在一起,這輩子也沒有什麼遺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