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喉一劍,果然名不虛傳!」宋飛揚臉色煞白,繼而轉為鐵青,瞬息數變。
葉逸秋望著他已被鮮血染紅了一大片的袍袖,淡淡道︰「你現在是不是相信普天之下決沒有人能夠接他一劍?」
宋飛揚搖搖頭,冷笑道︰「我原以為,他這一劍必然穿喉,卻不想他竟然使詐,破了我的‘流雲飛袖’,可見並非是我不能接他一劍。」
「衣已沾血,猶自嘴硬……」葉逸秋忽然叫道,「血衣,血衣!宋飛揚,飛龍堡是不是血衣樓的總舵?」
「是誰告訴你,飛龍堡就是血衣樓總舵?」宋飛揚微微一愣,忽然莫名其妙地笑了起來,笑得詭異又不可捉模,「你是不是還以為,我就是血衣樓樓主?你怎麼會有如此奇怪的想法?」
「血衣樓是個龐大的殺人組織,如果想要保證它的運作周全妥當,自然需要一大筆資金。飛龍堡是江南武林第一世家,富甲一方,實力雄厚,運作能力綽綽有余,再加上紫羅蘭留下的財富,只要你高興,隨手都可以買下整座江山,你說是不是?」
「這倒不是假話,我很喜歡听這種話。」宋飛揚微笑道。
很多人都喜歡听假話,奉承、諂媚之類的話雖然虛偽,但只要說得恰到好處,讓人听起來既舒心又順耳,很少人會揭穿你的用心。可是你說的實話,恰好就是別人最引以為傲的地方,同樣不會讓人覺得生氣、厭惡。說穿了,這道理就像是「英雄最重名節,美人尤惜青春」那麼簡單。
「除了財富,還不能缺少武功與智慧。只要三者兼而有之,這世上還有什麼事情是你做不到的?」
「照你如此說來,我的確就是血衣樓樓主最合適的人選。」
「除了你,已不作第二人想。」
「可是你好像忘記了一件事。」宋飛揚冷然一笑,「我既是血衣樓樓主,為什麼要告訴你們左丘權和江不雲的秘密?這麼做,豈非正如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這才是你的高明之處,這叫做故布疑陣,換句話說,就是‘掩耳盜鈴’。」葉逸秋微笑道,「你想必一定听說過這個故事。」
「這個故事,無非只是個自欺欺人的笑話罷了。」
「這個故事發生在你的身上,就絕不是笑話,而是個非常聰明的妙計。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你只不過犧牲了幾個無關緊要的小腳色而已,卻換來我們對你消除了懷疑。」葉逸秋長嘆道,「江湖上有幾個人想象得到,飛龍堡、血衣樓、‘江南大俠’、血衣樓樓主,這好像全不相干的東西,竟有著種密不可分的連系?」
自古正邪不兩立!飛龍堡與血衣樓,一個大正,一個極惡,兩者本非同出一源,卻又偏偏一脈相承,豈非正是種莫大的諷刺?天下有誰會將他們聯想在一起?
「除了你,我本無心殺死他人,但是現在,我卻不能不改變主意。」宋飛揚冷眼瞧著葉逸秋,陰惻惻地笑了笑,「你們知道的秘密實在已太多,如果讓你離開飛龍堡,我便如自掘墳墓。」
他雙目一張,陡然精光暴射,目光竟如殺人利劍般鋒芒畢露。
在這剎那間,葉逸秋仿佛也已變成了一把刀,刀意蠢蠢欲動,殺意竟比花園里的秋意更濃。
出鞘劍,看不見的刀,兩者相遇,注定是條沒有回頭的不歸路!只是刀與劍的撞擊,將會發出怎麼樣的一種花火?怒火?還是血花?
「拔劍!」這兩個字從葉逸秋口中緩緩說出來,更是冰冷如雪,不帶一絲感情。
「拔劍?」宋飛揚瞳孔漸漸收縮,雙目中殺意更盛,「我已經不再用劍。」
「你是劍客,劍對劍客來說,不僅是種榮譽,也是生命。」葉逸秋顯然有些意外,「你以劍成名,以劍為榮,此刻大敵當前,你居然棄劍不用?」
「你錯了。」宋飛揚臉上露出一絲嘲笑,「劍只是一種兵器,它的確可以給你帶來許多你想要的東西,但它畢竟是沒有生命、沒有靈魂的死物。在三十二歲之前,蘭夫人也是用劍。她也曾經像大多數劍客一樣認為,劍是生命是最高的榮譽,但在這之後,她卻有了另一種認知。咳……咳……與其說是認知,不如說是覺悟。她覺得劍雖然可以創造出許多她想要的,但天天拿在手中,未免是種負擔,尤其是那種吹毛立斷、削鐵如泥的寶劍,你既怕埋沒了它的光華,又擔心他人見寶起意,生出搶奪之心。既然如此勞心費神,倒不如像拋棄食之無味的雞肋一樣棄之不用。所以,在她三十二歲之後,就已經不再使用任何武器。」
「以她的武功,根本不必使用任何武器。」葉逸秋想起與紫羅蘭夫人的那一戰,驚險與死亡仿佛又充斥著他的腦海,令他呼吸為之出現一陣短暫的停頓。
「她常說,只要一個人的武功已至出神入化之境,功力也已爐火純青,那麼拳腳上的功夫就遠遠比任何武器都有用得多。只要你懂得如何使用,人體上的任何一樣東西都可以成為天下最厲害的武器,譬如衣服、頭發、指甲……」
「所以‘流雲飛袖’就是種殺人的利器,是麼?」葉逸秋緩緩道,「你是不是已經決定就以‘流雲飛袖’對決我的刀?」
宋飛揚沒有立即回答,沉默了很久,才慢慢說道︰「剛才燕重衣那一劍,已經破了我的‘流雲飛袖’,如今這種功夫威力已大打折扣,能不能與你一決生死,連我自己都已經沒有把握。」
葉逸秋忽然笑了笑,悠悠道︰「紫羅蘭的武功,當然不是只有一種,你究竟已學會了多少?」
宋飛揚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緩緩垂下了目光,看著自己的腳尖,仿佛陷入了沉思之中。
天下人人都知道,葉逸秋的刀,是看不見的刀,刀無形,殺人也無形,它的可怕,並不僅僅是在「上天入地,誅神殺魔」的傳說,它的力量才是沒有人能夠抵擋的,就像燕重衣穿喉的一劍。連自命天下無敵的紫羅蘭夫人獨在這把刀之下,他又有幾分把握?
宋飛揚沒有仔細考慮這個問題,因為就在這個時候,葉逸秋已出手,刀就在手中,但他還是看不見這把刀的樣子。
刀光一閃,極輕,也極淡,輕柔如明月清風,淡然似一湖春水。但這一刀,卻實在太快,快若流星飛瀉,又仿佛白駒過隙,令人有種驚鴻一瞥的瞬間震顫。
宋飛揚來不及眨眼,一股凌厲的勁風已然撲面而來,他已看出,這一刀至少蘊藏著八種變化,無論他的身子如何移動,都完全在刀光籠罩之下。
天下沒有人能夠在葉逸秋這一刀的攻擊下還能保持鎮靜,若想輕松呼吸,更是絕不容易。
宋飛揚自從練成紫羅蘭夫人的武功秘笈之後,對于自己的武功,一直充滿了自信,但現在,他只覺得壓力之大,竟是以前從所未有的。他唯一的武器,似乎就只有一雙手,他的手,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殺人利器,陰婆子多年來能夠雄霸苗疆,武功自非泛泛,但只在一招之間,他就把她整個人都改變了,變成了死人。
終于,他從喉間發出一聲低沉的嘶吼,手輕揚,袍袖已揮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