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色已深,帶著一抹淡淡的哀傷,灑遍了天地的每一個角落。
秦步離去已經足足一個時辰,燕重衣傷困交加,抵不住濃濃倦意,很快便又睡了過去。安柔百無聊賴,信步走到窗前,輕輕推開了窗子。
深秋的陽光溫涼如水,泛動著一層朦朧的氣息,照在燕重衣熟睡的臉上。安柔瞧著他蒼白而英俊的臉,發現他的臉竟有種嬰兒般的純真,與平時傳說中的冷漠顯得格格不入,一時之間,忍不住心潮起伏,百感交集。
原來這個江湖中的第一殺手,在他熟睡的時候並沒有什麼不同,在他的身上,根本感覺不到他似是與生俱來的冷漠和刀鋒般的殺意,只是……只是在此時此刻,他身上似乎又比別人多了點什麼!多了點什麼?安柔瞪大了美麗的雙眼,仔細端詳著正在酣睡的燕重衣,忽然明白,眼前這個男子,與曾經以「任我殺」之名出道江湖的葉逸秋,就像是一個人的影子,所不同的是,葉逸秋因為為情所困而變得憂郁、哀傷,燕重衣卻顯得非常孤獨。
這種孤獨,是一種沒有人能夠了解的寂寞,像是一匹無所依附的狼,找不到同伴,沒有方向地四處徘徊流浪,忍受著人間最不能忍受的痛苦!
突然間,燕重衣雙唇微張,輕輕咂了咂嘴,隨即嘴角向右微微掀起,牽引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安柔立即被燕重衣這一個孩子氣般的動作吸引,心底似有某種隱藏已久的東西也在這一剎那被激發出來。
這是種什麼樣的感覺?是母性的溫柔?還是女人得天獨厚的情懷?在這一瞬間,安柔似乎捕捉到了一些什麼,只可惜,那種莫名其妙的感覺就像是一束亮光如白馬過隙般迅速從她心底飛逝而去,不留痕跡。
或許,他是在做夢吧!他夢見了什麼?安柔心里這樣想著,臉上也露出了微笑,兩個深深的酒窩又嵌在她的臉頰。
「爹爹,娘親……」燕重衣忽然發出了夢囈一般的聲音。
這聲音是如此的朦朧,模糊得就像是從遠方的風吹拂而來的,安柔只得往前踏近幾步,凝神細听。
「你們為什麼不回來?為什麼不回來?」說完這句話,燕重衣又睡了過去。
「他也有爹娘麼?怎麼江湖上所有關于他的傳說中,從來都沒有人提及?」安柔這樣想著,忽然「噗哧」一聲自己笑了出來,「這世上誰人沒有父母?不管燕重衣是如何一個人,他的生命也都是受之父母!」
燕重衣的過去,究竟是怎樣的一個故事?他的父母,又是什麼樣的人?在他童年的時候,他們為什麼要離開他?
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像韓大少、冷落、葉漫天那些武林前輩,不僅是一種傳奇,也是一個神話。燕重衣呢?對安柔而言,那絕對是一個充滿了百般幻想的故事。她從未想過要試著去了解一個人,但現在,她卻有了這麼一種沖動。
少女情懷總是詩。安柔早已過了花季年華,這些年來,她一直為青衣樓的事務在忙碌著,錯過了許多美好的東西,心靈的窗欞總是緊緊關閉,從來不曾為誰打開,若非燕重衣的出現觸動了她心底隱藏已久的情愫,這一生,她是否將要永遠孤獨?她從不相信一見鐘情,也不在乎永恆,就好像歐陽情一生苦戀葉逸秋,那種愛太累太沉重,她只希望自己一旦愛了就要愛得坦然而輕松,不為愛所累,不為情所苦!
日落西山,晚鳥歸巢。
燕重衣這一覺睡得好沉,直到掌燈時分才悠悠醒來。房內一燈如豆,閃爍著紅色的火焰,卻听不見一絲異響,更看不見安柔和秦步的身影。燕重衣沒有想太多,因為他信任朋友,知道他們絕對不會棄他而去。
曾經受過多少次重傷,多得連他自己都已忘記;身上究竟有多少條傷痕,或許連別人都已數不清。燕重衣能夠活到現在,靠的就是堅強的意志和堅忍的生命力。然而這一次,他卻實在難以忍受孤獨。像等待著死亡一樣躺在床上,絕對是一種非常痛苦的事情,他決定下來活動一下筋骨。
與川島二郎那一戰,燕重衣失去了功力,這一次,他非但受傷極重,還中了一種慢性毒藥,失去功力可以慢慢調養恢復,可是當生命正在慢慢流逝,卻是種無可奈何的事情,他必須忍受的痛苦比任何時候都多得多。
就在燕重衣用力挪動身體想要下床的時候,房門忽然「吱呀」一聲輕響,安柔手里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白粥走了進來,此時的她卻無平時潔淨的素顏,臉上沾滿了煙硝,黑白相間,顯得有些狼狽。
燕重衣已經完全愣住,嘴唇翕張,卻連一個字兜不出來。
「別動,秦大步交待過,你能躺著就千萬不能坐起來。」安柔快步上前,放下手里的白粥,輕輕按住燕重衣的雙肩,柔聲說道,「我費了好大的勁才熬了這一碗粥,你趕快趁熱喝下吧,對你的傷有很大的幫助。」
「費了好大的勁才熬了這一碗粥」,听見這句話,燕重衣心底的某根弦似乎為之一動,不由自主地將目光投向那碗白粥,只是稍一凝滯,又停留在了安柔略帶髒污的俏臉上。
「我……我很少自己下廚,也許這碗粥的味道並不怎樣。」安柔的笑容有些不自然,無所適從地掩起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污漬,擋住了燕重衣的目光。
燕重衣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端起了那碗白粥。
「小心!」安柔忽然緊張地叫道,「這粥……很燙!」
燕重衣揚起目光,對安柔笑了笑,慢慢地,一口一口將白粥喝了下去。
「這粥……味道怎樣?」安柔一臉期待,不安地問道。
燕重衣不假索地回答道︰「很好!」
「哦,是麼?」安柔輕輕吐出口氣,如釋重負。
燕重衣又笑了笑,慢慢闔起了雙眼,仿佛擔心安柔將會從他的眼楮里發現他心里的秘密。安柔費了好大的勁才熬成的那碗粥,味道其實並不好,甚至還帶著種煙薰味。然而正是這一碗粥,卻給他帶來了太多太多的感受,更多的卻還是感動。
過了半晌,燕重衣忽地倏然睜開了雙眼,瞧著安柔問道︰「秦大俠回來了嗎?」
「沒有!」安柔幽幽搖頭,「我想……他一定還在尋找著出城的法子。」
「他能找到嗎?」
「能,他一定可以的!」安柔臉上又露出了動人的笑容,似乎對秦步充滿了信心,「他永遠是那種能讓別人尊敬而信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