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南門之外,是條非常寬闊的官道,只因進城的人比出城的多,所以車馬人流不如往日熙攘,顯得有些冷清而寂寥。
李菜園子坐在車轅上,回頭望著身後遠處被晚秋的陽光抹上了一層淡淡清輝的古城,忍不住長長吁出一口氣,舉起衣袖用力地在臉上抹了把汗。
「剛才的情況當真危險。」李菜園子心里這樣想著,猶自感到有些後怕,不知何時,他的全身都已被冷汗浸透。
李菜園子慢慢回過頭來,瞄了身旁的車把式一眼,咽了一口口水,說道︰「剛才我被鐵總捕頭嚇了一跳,還以為已經被他發現了。」
車把式轉頭對他咧嘴笑笑,他是啞巴,不能說話,只能笑笑。
「‘鐵面無私’鐵全拿火眼金楮,斷案如神,一般江湖宵小的下三濫伎倆,根本避不開他的神眼。」李菜園子用手掌按住自己的心口,「萬一被他瞧出了端倪,我李菜園子的腦袋只怕就要搬家了!」
車把式又笑了笑。
「奇怪,你這人怎麼不說話?」李菜園子瞪了車把式一眼,沒好氣道。
「我不說話倒並不奇怪,啞巴也能說話才是真的奇怪。」車把式沉聲笑道。
李菜園子猛然一愣,隨即啞然失笑,坐在車廂中的愛姑也跟著笑了起來,臉頰上立即浮現出兩個深深的酒窩。
「你這個人除了貪財以外,」車把式瞄了李菜園子一眼,聲音里帶著一絲笑意,臉上卻一如既往的僵硬,「還有一點讓我不能不另眼相看。」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我的確很貪財,但從來都不會不擇手段。」李菜園子居然臉色不改,振振有詞,「還有一點是什麼?」
「聰明。」車把式慢慢道,「你比我想像中的至少聰明十倍。」
李菜園子臉上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隨即試探著問道︰「你答應過我,事成之後就給我一百兩金子,分文不少,是麼?」
「嗯!我的確這樣說過。」
「那麼,你打算什麼時候把我應得的酬勞付給我?」
「等到我們到了安全的地方,下車的時候。」
「現在就已經很安全,你們可以離開我的馬車了。」
「不行,現在還不是時候。」車把式解釋道,「你也說過,‘鐵面無私’鐵全拿是個精明的名捕,他一定已經在懷疑我們,遲早會追來,在還沒有遠離古城之前,我們的處境依然非常危險。」
李菜園子輕嘆口氣,看了車把式木然、僵硬的臉,緘口不語,臉上的表情卻非常古怪。
車把式也不再說話,吆喝一聲,馬鞭疾起,「啪」一聲響,在馬上一抽,力量恰到好處,不輕不重,「唏路路……」那馬仰首一聲嘶鳴,向前不徐不疾地行去。
晚秋的風就像是初冬的雪,總是有種刀子般的冰冷,寒意刺骨,極目望去,遠處的景象一片蕭索、荒蕪,顯示出一種「秋殘冬至」的信息,令人徒增幾許傷感,卻又充滿了莫名的期待。
馬車行出十數里,逐漸遠去的古城的影子,已不復見,車把式依然沒有下車的意思,李菜園子臉上漸漸露出了不快之色,幾次欲言又止,坐在車轅上的不住挪移,如坐針氈。
「你是不是害怕如果鐵全拿追將出來,你一定會受到我們的連累?」車把式仿佛看穿了李菜園子的心事。
「是。」李菜園子沒有否認,他已經不必否認。
「你幫了我們這麼一個大忙,我怎麼可能會害你?其實你根本就不用擔心,因為我們很快就要說再見了!」車把式笑了笑,側耳道,「你听,那是什麼聲音?」
李菜園子微微一愣,傾耳細听,遠方似有一陣清亮而歡快的樂聲隨著秋風隱約傳來。
「那是什麼聲音?」
「是嗩吶!」車把式道,「接應我們的人已經到了。」
隨著嗩吶的樂聲越來越清晰,那隊人馬也越來越近,終于來到了三人的面前。那支隊伍人數不多,不過十二個人,四個嗩吶手,四個青年男子騎著四匹馬,其中一個人的馬後又跟著一匹黑馬,四個壯年漢子扛著一頂軟呢彩轎,顯然是一支迎親的隊伍。
車把式大手一揮,迎親隊伍的嗩吶聲立即停止了下來。
「安二當家,這一路上讓你受了不少委屈,現在可以下來透透氣了!」車把式回頭對愛姑說道,「你先把燕公子抱出來吧!」
愛姑點點頭,伸出雙手按住一只大木桶,微一用力,只听「吱呀呀」一陣輕微而沉悶的聲響連續響起,大木桶的底部慢慢向前移動,露出一層格子。
格子里裝著的絕不是臭不可聞的夜香,竟然半倚半坐著一個人!
燕重衣!
此刻,燕重衣雙眼緊閉,呼吸粗重,也不知是正在酣睡之中,還是昏迷了過去?
愛姑一臉憂色,毫不猶豫地抱起燕重衣,飄然下了車廂,回頭瞧著車把式道︰「秦大叔,接下來怎麼辦?」
車把式道︰「把他放在轎里,這是個經過特別改造的轎子,里面有一個躺下去非常舒服的暗格。接下來嘛,你就坐在轎中別出來,換上另外一套衣裳。」
愛姑點點頭,抱著燕重衣走進了轎子。轎子里面果然有個可以容一個人躺下來的暗格,還有一套嶄新的新娘子禮服,和一頂大紅的鳳冠。愛姑的臉色瞬間一紅,回頭對車把式道︰「秦大叔,這衣服……」
「呵呵!」車把式口中發出一串憨笑,揮手道︰「這套衣服正是為你準備的。」「可是……」愛姑猶豫著道,「這套衣服……」
「這是我苦思冥想才想出來的妙計,叫做‘金蟬月兌殼’。」車把式道,「為了能讓燕公子盡快月兌離險境,你就事急從權將就一次吧!」
愛姑一聲苦笑,緘口不語,有些無奈地鑽回了轎中。
「好個‘金蟬月兌殼’的妙計。」李菜園子拍拍手掌笑道,「大爺先將燕公子偷運出城,再以迎親隊伍護送,一來既可避人耳目,逃開六扇門的追捕,二來又可讓燕公子免受顛簸之苦,利于養傷,當真是兩全其美。」
車把式斜眼瞧著他,淡淡道︰「若非你鼎力相助,出城談何容易?」
「那麼……」李菜園子舉起衣袖抹了一把嘴,一臉涎笑,「我們事先說好的協定……」
他的話沒有說完,車把式突然揚手擲來一樣物事,不偏不倚,恰好落在他的懷中。
「這是一百兩金子,分文不少。」車把式歪著嘴,眼神里透出一絲卑夷。
李菜園子突然閉上了嘴,伸手從懷里掏出一錠金子,眉開眼笑,嘴巴都仿佛咧到了耳根。想要他這種見錢眼開的人不說話,最好的方法當然就是給他銀子,一百兩金子也許已經太多!
過了半晌,李菜園子忽然詭秘地笑了起來,輕聲道︰「你現在是不是可以除掉人皮面具了?我覺得你原來的面貌比現在這個樣子看起來更舒服。」
車把式冷冷瞧了他一眼,也不說話,伸手在臉上拉扯著什麼,瞬間又變換成另一張臉。
這個人,當然就是「鐵手生花」秦步。
「喂!李菜園子。」愛姑突然又從轎中鑽出了頭,揚聲道,「金陵城的‘天涯海閣’所用的蔬菜當真是你種的?」
李菜園子先是一愣,隨即訕訕一笑,搖頭不語。
「從後天開始,你就每天送一百擔新鮮的蔬菜到‘天涯海閣’去。」
李菜園子一臉迷惘,無言以對。
「听見了沒有,安二當家叫你從後天開始,每天鍛一百擔新鮮的蔬菜到‘天涯海閣’去。」秦步低沉著聲音道,「有了她這麼一句話,從今以後你可就財源滾滾而來了!」
「什麼?」李菜園子依然滿頭霧水。
「你知不知道她是什麼人?她就是‘天涯海閣’的二當家,安柔姑娘。」說完這句話,秦步大手一揮,拍馬而去。
看著這一支古怪的迎親隊伍漸漸遠去,李菜園子依然呆立無言,一雙眼神卻非常古怪和復雜,是驚訝?還是欣喜?又或是別樣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