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非名山;山不在高,有仙則靈。
老槍不是仙,但這座無名之山卻終因他而名遐江湖。鐵槍山莊建造在半山之中,已經風光了兩百八十多年,自從老槍成為莊主之後,名望與地位蒸蒸日上,直追翹楚飛龍堡,為了它,老槍付出的實在太多太多,甚至耗盡了他一生的青春和心血。
夜色已深,星月朦朧。
葉逸秋與歐陽情攜手離開了鐵槍山莊。站在山腳下,二人忍不住同時回身仰望,鐵槍山莊卻隱匿在叢林之中,已不復見!
葉逸秋拉著歐陽情的手,走到路旁的一棵老樹下,把手枕在腦後,在厚厚的滿地落葉上躺了下來。
「你干嘛?」歐陽情呆呆地站在老樹下,似乎有些哭笑不得。
「你知道我在干嘛!」葉逸秋緩緩閉上了眼楮,曲起右腿,左腳架在右腿上一晃一晃的,神情愜意。
歐陽情莞爾一笑,柔聲道︰「我只是奇怪,你居然就這樣躺了下來,也不管這些落葉有多髒。」
「比這里更髒的地方我都曾經睡過,而且還不止一個晚上。」葉逸秋不經意地道。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葉逸秋是個浪子殺手。浪子是沒有家也沒有根的,隨遇而安,從不奢求不屬于他的東西;而殺手,即使在最最惡劣的地方,他都必須習慣和適應。多少年來,葉逸秋早已經適應了這一切。
歐陽情不說話了!她忽然想起葉逸秋被川島二郎震斷全身經脈失去武功,淪落為乞丐的那些日子。那是一段悲傷的往事,曾經不止一個晚上在折磨著她,每一次,她都會淚流滿面。想著想著,她不由得心里一酸,悲從中來,淚水竟不自覺地從眼角迸出,剎那間沾濕了蒙臉的面紗。
「你怎麼了?」葉逸秋發覺到了她的異樣,慢慢坐起了身子,用一只溫暖的大手輕輕撫模著她柔軟的長發,柔聲道,「你是不是不喜歡坐在這里?」
「我們總不能在這里坐一個晚上吧?」歐陽情平靜地道,「我們先去找個客棧好好休息,天亮之後就回金陵,你說好不好?」
「不好!」葉逸秋搖頭道,「我們還不能回去。」
「不回去?」歐陽情愣然問道,「為什麼還不能回去?」
葉逸秋沒有回答,默然半晌,他才輕輕道︰「你相不相信鐵傳雄的話?」
「他說了很多話,你說的是哪一句話?」歐陽情「噗哧」一聲笑道。
葉逸秋也笑了笑,道︰「他說司馬血是個偽君子,你覺得可能嗎?」
「很有可能。」歐陽情點點頭,沉吟著道,「人善于偽裝,也善于變,就像左丘權,堂堂一代大俠,卻是血衣樓的走狗,司馬血怎麼又不能是個偽君子?」
「但司馬血就是黑袍,你相信嗎?」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你真的相信鐵傳雄說的每句話?」葉逸秋輕輕搖著頭,慢慢道,「你不覺得他這個人非但很奇怪,而且還很可疑嗎?」
「你認為他在說謊?」
「也許他說的並非全都是謊話,但我總覺得他言不盡實,好像在刻意掩藏著什麼!」
「他在掩藏什麼?」
「不知道。」葉逸秋搖頭苦笑道,「我的直覺告訴我,鐵傳雄一定有些事在隱瞞著我們。」
歐陽情緘口不語,她知道葉逸秋的直覺一向很準確。
「司馬血是不是黑袍,我們還不能因為道听途說就妄下定論,但他與血衣樓有過往來,卻或許是確有其事。」葉逸秋望著遙遠的夜空道。
歐陽情沒有說話,她在等,等待葉逸秋繼續說下去。
「如果老槍的情報絕對可靠,他就根本不可能誤認為陳士期是司馬血,除非……」葉逸秋的聲音突然停頓!
「除非什麼?」歐陽情忍不住問道。
「除非老槍在說謊。」葉逸秋若有所思道,「老槍要燕大哥去殺的人,或許並不是司馬血,而是陳士期,他是擔心燕大哥拒絕這單生意,所以才故意說謊。」
「你在說什麼?」歐陽情搖頭苦笑道,「我已經完全被你弄迷糊了!」
葉逸秋沒有理她,自顧說下去道︰「至于老槍為什麼要殺死陳士期,這個問題只有老槍自己知道,當然,還有一個人或許也是非常清楚的。」
「這個人就是鐵傳雄,是麼?」歐陽情眼楮里似有一絲亮光閃過。
「對,就是他。」
「所以你認為鐵傳雄說的並不全都是實話。」
「嗯!」葉逸秋沒有否認。
「可是……」歐陽情沉吟著道,「當燕重衣到達陳園的時候,陳士期已經被別人滅了滿門,這又如何解釋?難道老槍要對付的人並不僅僅只是陳士期,還有燕重衣?」
「很有可能。」
「那麼,老槍為什麼要陷害燕重衣?」
葉逸秋一時為之語塞。過了半晌,他沉聲道︰「你還記不記得,江不雲臨死之前曾經說過些什麼?」
「他說過什麼?」歐陽情苦笑著嬌嗔道,「你別總是考我的記性好不好?」
「他說過,血衣樓是個非常神秘的組織,血衣樓樓主也是個非常神秘的人,從來沒有人見過他的廬山真面目,即使與屬下相對,也從不以真容示人,總是隔著一重厚厚的竹簾,就連傳達命令也是經過另一個人的嘴巴轉達出去的。」
「嗯!他的確是這麼說的。」
「所以,黑袍可以是任何人,既可能是司馬血,也可能就是老槍。」
「你還在堅信老槍就是黑袍?」歐陽情不以為然地搖頭道,「老槍已經死了!」
「既然司馬血可以復活,老槍怎麼又不可以是詐死?」葉逸秋嘴角掀起一絲微笑,學著歐陽情方才的口吻說道。
「你這人真討厭,學人家說話。」歐陽情不依,舉起粉拳在他胸膛上佯裝擊打,心里卻是美滋滋的無比甜蜜。
「鐵槍山莊是武林世家,在江湖上地位與名望都很高,而老槍也是位德高望重的前輩,將他的死訊封鎖起來密而不報,實在有些不近常理。」葉逸秋眼楮里閃動著一絲異樣的光芒,「靈堂的擺設也非常簡單、素樸,這一點與老槍的身份完全是格格不入的;還有一個可疑之處,就是鐵傳雄這個人。」
「他究竟有什麼可疑的地方?」
「根據鐵管家所言,老槍一生無兒無女,鐵傳雄是他唯一的義子,也是盡得他真傳的弟子,試想,以他們這層親密的關系,老槍死了,鐵傳雄為什麼不悲傷,反而若無其事?」
「也許……他是在竭力掩藏自己心里的悲痛。」歐陽情搖搖頭,似乎覺得自己這個推測實在不盡人意。
「我覺得最合理的解釋,就是老槍根本沒有死。」葉逸秋道,「所以,這件事從頭至尾都是一個早已策劃好的陰謀。」
「那麼現在我們應該怎麼做?」
「回去。」葉逸秋斬釘截鐵道,「回鐵槍山莊去,不管老槍是死是活,我都必須把事情弄清楚。」
「我們剛剛從里面出來,難道就這樣回去?」
「我們當然不能就這麼回去。」葉逸秋微笑道,「為了不打草驚蛇,這次我們偷偷溜進去,我倒要看看,躺在棺材里的人,究竟是不是老槍!」
「走,我們現在就開始行動。」歐陽情拉著他的手,將他從滿地落葉上拉了起來。
「不!」葉逸秋搖頭道,「現在還不行,我們必須得等。」
「等到什麼時候?」
「不會等太久。」葉逸秋抬頭望著夜空,悠悠道,「子時。子時過後,夜深人靜,月黑風高,對我們的行動才是最有利的。」
「可是我已經等不及,坐在這里讓我很難受。」
「有我在你身邊,無論有多麼難受,你都不會覺得難過。」葉逸秋輕聲道,「我可以陪你說話。」
「說什麼話?」
「當然是悄悄話。」葉逸秋壞壞地笑道,「只有我們兩個人才听得見的悄悄話。」
歐陽情嬌笑一聲,微一猶豫,終于也慢慢躺了下來,躺在柔軟的落葉上。
夜色又深了許多,兩人的聲音卻已漸漸變得微弱下去……
「哎呀……」黑暗中,忽然響起葉逸秋的一聲驚叫,「你干嗎捏我?」
「誰讓你說話欺負我?」歐陽情吃吃笑道。
「我怎麼欺負你了?」
「你壞……唔……唔唔……」黑暗中傳出歐陽情的掙扎聲,似是嘴巴被某種物事封堵住了,變得模糊不清。
星月忽然隱去,夜空朦朦朧朧,天地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