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槍山莊,靈堂。
夜深,人靜,紅燭依然在孤獨地燃燒,燭淚依然在無聲流淌。
鐵傳雄的眼中卻依然沒有眼淚,臉上依然掛著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
老槍死了,他難道真的不悲傷,不哀痛?答案,只有他才知道!
現在,鐵傳雄又跪在靈柩之前,開始燒紙錢。
一切都顯得太安靜,靜得有些詭異。
也不知過了多久,門外的長廊又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鐵傳雄依然沒有回頭,他知道來的人是誰。那個為了鐵槍山莊耗盡了一生青春和精力的老人,這個時候,也只有他才會前來為老槍上上香,燒燒紙線。
片刻後,鐵管家手里提著那盞紙燈籠,慢慢走了進來。他把紙燈籠插在牆壁上,然後走到供桌前,拈起三支香,湊近燃燒著的燭火點燃了,恭恭敬敬地叩了三次首,最後將手里的香香爐。
他已經老了,每一個動作都變得非常緩慢,甚至有些不太協調,笨拙而又難看。
鐵傳雄早已站了起來,望著鐵管家的背影,靜靜地等待著他完成這一切,眼神竟又變得迷離起來。
鐵管家站在老槍的靈柩之前,許久許久都不曾動彈,也不知是在回憶老槍的音容笑貌,還是在緬懷曾經和老槍在一起叱 江湖的快意豪情?
「他們已經離開了?」鐵傳雄忽然問道。
「嗯!」鐵管家沒有回頭,輕聲應著。
「任我殺對你說了些什麼?」鐵傳雄陰森森地問道,「或者,你對他說了些什麼?」
「你認為我和他應該說些什麼?」鐵管家的聲音非常冰冷,顯然對鐵傳雄心存深深的不滿。
「回答我。」鐵傳雄沉住了氣,森然道。
「我與他無話可說。」鐵管家的回答非常簡潔。
「難道他沒有問起什麼?」鐵傳雄瞳孔陡然收縮。
「有。」鐵管家道,「他曾經問過我你和老爺子的關系。」
「你怎麼說?」
「我告訴他,你是老爺子的義子,也是老爺子最器重的門徒,老爺子死後,你就是鐵槍山莊的新主人。」
「那麼,在你的心里,我是不是鐵槍山莊的新主人?」
鐵管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忽然轉身,慢慢從鐵傳雄身邊走了過去,卻連一眼都沒有去瞧鐵傳雄。
「你去哪里?」鐵傳雄沉聲問道。
「我已經老了,經不起熬夜,我必須去休息。」鐵管家從牆壁上拿過那盞紙燈籠,一步一步地向門外走去。
「你還沒有回答我。」鐵傳雄的臉色忽然沉了下來。
鐵管家恍如未聞,連腳步都未曾有過絲毫的停頓。
「唉!」鐵傳雄忽然長嘆一聲,緩緩道︰「鐵管家,你是不是在恨我?」
鐵管家倏然停住了腳步,卻依然沒有回頭。
「原來你一直都在恨我。」鐵傳雄臉上露出一絲無奈的苦笑,「你是不是認為,我根本就沒有資格接管鐵槍山莊?」
鐵管家沒有說話,顯然是已默認了。
「如果我沒有,誰有?」鐵傳雄冷笑道,「難道是你?」
「我也沒有這個資格,因為我的日子已經不多。」鐵管家倏然轉身,動作迅速而敏捷,一點都不像是個風燭殘年,行將就木的老人。
鐵傳雄依然在冷笑著,冷冷的目光像一把刀一樣盯在鐵管家的臉上。
鐵管家的眼神忽然一掃之前的昏花黯淡,也變得犀利起來,迎著鐵傳雄的目光道︰「你沒有資格,是因為你不配。」
「哦?」鐵傳雄居然沒有生氣,淡淡問道,「我怎麼不配?」
「老爺子生前,待你如同己出,而你呢,卻又是怎麼對待他的?」
「我怎麼了?」
「老爺子死了,你居然一點也不感到悲傷,從未流過眼淚,你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麼?」鐵管家顯然已經怒不可遏,一張老臉脹得通紅,「鐵槍山莊門下弟子要求為老爺子守靈,你卻一再從中作梗,百般阻止,你……你這豈是為人弟子之道?」
「這本來就是他老人家的意思,我只不過是遵師遺訓而已!」鐵傳雄淡淡道,「難道這都做錯了?」
「你……」鐵管家為之氣結,狠狠一跺腳,猛然轉身,拂袖而去。
鐵傳雄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慢慢地,臉上又露出了一絲不可捉模的詭異的笑意。
老槍尸骨未寒,他居然還能笑得出來,他究竟在笑什麼?
「嗤嗤!」兩聲輕響突然響起,燭火一明一暗,紅燭終于燃盡,火光乍滅,靈堂陷入一團黑暗之中。
鐵傳雄慢慢回身,模索著走到供桌前,找到兩支大紅燭,從懷里掏出火折子點燃了,紅色的光芒映照在他臉上,他的神情漸漸又變得詭異起來!
午夜,子時三刻。
鐵槍山莊依山而建,半是人為,半是天然,集人類之鬼斧神工與天地萬物之造化為一體,後面山壁峙立,直插雲天,兩旁懸崖萬仞,飛鳥不渡,唯有前方一條大道直達山莊,地勢險要,易守難攻。
鐵槍山莊的第一代主人,據說本是一個精通易術的江湖相士,某日路經此地,見此山地勢一仞孤懸,朝南向北,含吞餃天地之氣,風水極佳,于是決定在此落地生根,開宗立派,終于成為一代武學宗師。
在往常,這條大道本是哨卡重重,每隔百丈皆有兩名莊丁把守,若遇強敵襲擊,便即發出警報,是以敵未至,山莊早已風聞,這也是鐵槍山莊數百年來,始終屹立不倒,成為武林世家的主要原因之一。
但是今夜的情況卻有所改變。
或許是因為老槍猝死,鐵傳雄撤去了所有的關卡,葉逸秋與歐陽情攜手上山,一路上居然沒有遭遇到任何的阻擊和障礙。
鐵槍山莊大門緊閉,屋檐下懸掛著兩盞白色的紙燈籠,隨著寒涼的山風飄來蕩去,然而那兩個守門的莊丁卻已不見了蹤影。
兩人隱身在一棵巨大的老樹後,許久之後依然沒有移動。
鐵槍山莊實在太安靜,安靜如一座毫無生氣的墳墓,令人心生一種不安的感覺。
葉逸秋的瞳孔又開始在慢慢收縮。他的直覺告訴他,鐵槍山莊今夜有些異常,但究竟是哪里不太對勁,他卻又實在說不上來。
歐陽情顯然也有些局促不安,娥眉緊蹙,低聲道︰「進去?還是在這里等?」
葉逸秋搖搖頭,果斷地道︰「我們既然已經來了,就算鐵槍山莊是個龍潭虎穴,也要到里面闖一闖。」
對未知的某種東西產生一種未知的恐懼,本就是人的天性之一,但臨陣退縮,卻不是葉逸秋一貫的作風。他連死神都不害怕,又豈會被這種恐懼打倒?
沒有遲疑,也沒有絲毫的猶豫,葉逸秋拉著歐陽情的小手,飛身躥上了鐵槍山莊的屋宇,展開輕功,鬼魅般地直奔靈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