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手本色 第三十五章 前輩高人(1)

作者 ︰ 郁痕

「咚……咚……咚……咚……」

仿佛是從遙遠的天邊回蕩而來,響自寒山寺鐘樓的低沉、緩慢而有節奏的鐘聲,悠悠傳出,將天地間的萬物眾生都一一從深深的迷夢中喚醒,那沉沉鐘聲,由近至遠,緩緩的,似乎敲入了心底。

鐘聲悠揚,仿佛永遠也不會停下,就這般一直敲打下去。

天將入暮,僧人們已經開始了晚課。

禪室里點燃了油燈,四方角落各有一盞,居中再點燃一盞,剎那間,整個禪室都如同紅色的海洋,驅散了從窗外趁隙而入的蒼茫暮色。

有很長一段時間,禪室內的三人都沒有說話,甚至連手指頭都未曾動過。

沉默,自然不是因為無話可說,而是種極高的禪意。佛家之靜,品茗之靜,「靜」的無上境界,也只有這三位世外高人才能參悟出其中的快樂!

但是寧靜終于還是被打破了!

「公子。」無垢方丈祥和的目光望著灰袍人,悠然道,「你我上次相見之日,是在何時何地?」

「十年之前,還在此處。」灰袍人恭恭敬敬地答道。

「十年?」無垢方丈喃喃道,「這就十年過去了麼?」

「佛祖有言︰一彈指間已是六十剎那。這十年,當真如剎那流星,不經意間就已經消逝。」灰袍人也低聲輕嘆。

「十年之前,公子來到此間,猶自豪言千杯不醉,一醉方休,而今卻以茶代酒,看來公子果然是已經放下了。」無垢方丈微笑道,「公子往日一呼百諾,天下人無不隨從,居然能夠看破昔時繁華美景,與青山相伴,與綠水為鄰,實在難得。」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灰袍人淡淡笑道,「可惜明輩雖已放下了刀,卻終究成不了佛。」

「以公子悟性與品德,若能看破紅塵眾生,遁入空門參禪,何愁不能成佛?」

「青燈古佛,白雲蒼狗;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灰袍人黯然輕嘆,苦笑道,「也許晚輩並非不能看破,而是看不穿?」

「看不穿什麼?」

「看不穿生死,更看不穿輪回。」

「人之生,終為死;而人之死,乃為往生。輪回之道,生即是死,死即是生。」無垢方丈手捻念珠,低聲喧著佛號,「是與非,善與惡,因與果……來了又去,去了又來,凡事都有正反兩面,二者相生相克,卻又相輔相成,天地萬物,莫不如此,這便是天理循環的必然結果。」

「大師說的固然是精闢至深的佛理,但世人懂得的終究不多,晚輩終非聖人,又如何能夠做到月兌胎換骨,重獲新生?」灰袍人心生感嘆,不勝唏噓。

無垢方丈嘆了口氣,低聲宣了句佛號,意味深長地道︰「不是公子看不透想不通,公子真正看不穿的,是這里……」說著,他用手掌按在心口之上,又道︰「人心!這世間,許多人都可以勘破紅塵,看破生死,只有人心,卻是永遠也看不穿的。」

此言一出,灰袍人剎那間如遭當頭棒喝,額頭汗出如雨,心頭波瀾浮動,久久不能平息!

其實,無垢方丈這番話中,所蘊藏的禪鋒並不深奧難明,可以說是淺顯易懂,然而,以灰袍人修養之精深,悟性之高強,卻偏偏無所覺悟,怎不令人汗顏?或許,人世間便是如此,最平凡最普通的東西,往往反而會被人忽視,甚至遺忘。

這道理正如一個人常常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活著,窮其一生去尋找答案,卻不知,人所追求的,不過就是因為活著而活著罷了,哪來那麼的疑惑和緣由?

「佛理博大無限,但以‘四諦’為總綱。釋迦牟尼成道後,第一次在鹿野苑說法時,談的就是‘四諦’之理。而‘苦、集、滅、道’四第以苦為首。人生有多少苦呢?佛以為,有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會苦、愛別離苦、求不得苦……佛法求的是‘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參禪即是要看破生死觀、達到大徹大悟,求得對‘苦’的解月兌。」無垢方丈慢慢喝了一口茶,潤了潤干燥的喉嚨,悠悠言道,「禪宗五祖弘忍在將傳授衣缽前曾召集所有的弟子門人,要他們各自寫出對佛法的了悟心得,誰寫得最好就把衣缽傳給誰。弘忍的首座弟子神秀是個飽學高僧,他寫道︰‘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弘忍認為這偈文美則美,但尚未悟出佛法真諦。當時寺中一位燒水小和尚慧能也作了一偈文︰‘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弘忍認為︰‘慧能了悟了’。于是當夜就將達摩祖師留下的袈裟和鐵衣缽傳給了慧能,因為慧能明白了‘諸性無常,諸法無我,涅磐寂靜’的真理。只有認識了世上‘本來無一物’才能進一步認識到‘無一物中物盡藏,有花有月有樓台’。」

說完了這個故事,無垢方丈說得興起,口若懸河,夸夸其談,微微停頓了一會,又繼續興致勃勃地說道︰「正所謂︰‘唯是平常心,方能得清靜心境;唯是清淨心境,方可自悟禪機’。公子既然已經放下了昨天,一顆心便已回歸平常,來日方長,若能阪依佛門,必可成為一代高僧,弘揚佛法,造福眾生!」

灰袍人愣愣地出了一會神,左手習慣地模了模額頭,輕笑道︰「既然來日方長,此事日後再說如何?」

無垢方丈又低聲宣了句佛號,苦笑道︰「公子自然是來日方長,不過老衲怕已是來日無多,公子……」

「大師,十年前你我手談數局,結果是不分勝負,今日繼續如何?」灰袍人急忙打斷了無垢方丈的話,目光飄向右邊角落。

那個角落里,端端正正地擺放著一副棋枰。棋枰的樣子有些特別,雖然也是黝黑色的,但充滿了亮眼的光澤,其上一塵不染,盤面上縱橫交叉的每個點都非常清晰。

無垢方丈哭笑不得,心知灰袍人是故意顧左右而言他,也不再強求,微一頷首,慢慢伸出一只枯槁的大手,作了個「請」的姿勢。

灰袍人將擱在幾上的一壺白子輕輕推至無垢方丈面前,笑道︰「大師先請。」

無垢方丈淡淡地瞧了他一眼,不再客氣,伸指拈了一枚白子,隨手甩了出去。

一絲輕微的破空之聲過後,白子穩穩當當地落在了棋枰右下角的一個點上,竟發出「當」的一聲清響,猶如珠落玉盤,又似金戈相擊,听那聲音,鑄造棋枰與棋子的材料,顯然非鐵即石。

灰袍人微微一笑,月兌口贊道︰「大師好功夫,十年未見,勁力依然如此巧妙,落位也是如此準確。」

他用大拇指和中指拈起一枚黑子,食指輕彈,「嘶」地一聲,黑子飛出,落在棋枰居中的一個點上,也發出「當」地一聲。

無垢方丈听風辨聲,只覺這一聲與自己方才落子的聲音不分伯仲,點頭笑道︰「公子好手法,比起十年之前尤勝許多。」

二人你來我往,紛紛落子,「當當」之聲響之不絕,此起彼落,悠揚入耳,竟令人絲毫不覺聒噪。不過片刻,棋枰上已布滿了棋子,黑白相間,散散落落,竟然都未有提子的跡象。

那白衣人似乎對手談並不感興趣,起初閑來無事只作壁上觀,但瞧了半晌,見二人猶自酣戰,不覺索然無味,坐在一旁默不作聲,獨自品著香茗。

就在這時,禪室外忽然響起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隨即有人叩門喚道︰「方丈!」

無垢方丈手拈一子,頭也不抬,隨聲應道︰「是忘語麼?何事?」

「是弟子。」門外人應道,「秦施主偕同一位姓葉的年輕施主前來求見。」

「哦!是秦步到了,那位姓葉的年輕人想必就是葉家唯一的傳人葉逸秋了!」無垢方丈還未說話,灰袍人已搶先道,「煩勞忘語大師,請他們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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