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如火,熱氣炎炎,視天地為滾滾熔爐,炙烤著北方莽莽大地。``超速首發``
時值仲夏時節,大漢鄴都城中頗為寂靜,街上行人稀少,無不輕搖紙扇,匆匆而過,似乎都經不起這夏日無情的毒火。此刻已是大漢乾祐三年,高祖劉知遠病逝以後,其子劉承祐繼位,政局雖有些動蕩,但在楊邠、史弘肇等顧命大臣輔佐下,命大將郭威出征平定三鎮叛亂,從而迅速穩定了局面。
上月,大將軍郭威受任鄴都留守兼天雄軍節度使,負責鎮守鄴都,一時消息傳來,滿城百姓歡呼雀躍,出城數里,迎接郭威與天雄軍的到來。郭威一到,整頓吏治,減輕賦稅,嚴肅軍紀,短短月余,鄴都城井然有序,百姓安居樂業,倒似不在這亂世之中一般。
有家酒樓,桌子空空,沒有客人,一個朱袍掌櫃在櫃桌上 里啪啦打著算盤,臉色難看,不時用筆在紙上記錄,終于氣沖沖地將筆砸下,喝道︰「怎麼才有這麼點?」店小二趴在臨窗的桌子昏昏欲睡,頭點不已,像是完全沒听見掌櫃的話。頓時火上澆油,掌櫃勃然大怒,提著一條四角板凳,過去當背就是一下,敲得甚是沉重。
店小二哎喲一聲,咧嘴痛呼,馬上火起,刷地站起來,卻見掌櫃陰臉看著他,店小二瞬時萎了,笑道︰「掌櫃的,怎麼了?」掌櫃忽然笑道︰「怎麼這月生意好像少了許多,幾位常客也好似沒來。」店小二一听,登時滿臉赤紅,如同豬肝,嚅喏道︰「掌櫃的,可能……今年天火太毒,這麼熱,誰……誰願意出門。」掌櫃呵呵笑道︰「那就奇怪了,柴公子可是天天都派人來訂酒的,怎麼會不來了?」店小二見掌櫃臉色愈加難看,不由慌道︰「我去府上看看去。」說罷腳底抹油,遛出酒樓。
方才一動,便听掌櫃暴怒道︰「臭小子,將老子錢用了還不承認,老子打死你!」提著板凳,便追了上來,店小二魂都嚇飛了,沒命地奔逃,大呼道︰「救命啊,殺人啦。」
街上本就安靜,幾乎沒什麼人,店小二這一叫,卻是如黎明時分的雄雞一鳴,街上片刻便熱鬧起來,不少人都探出頭來,有人嬉笑,有人幸災樂禍,有人忿怒不平,更有人卷袖欲上。
掌櫃見那麼多人出來,老臉羞紅,也不便再追,索性將那長凳猛擲過去,啐道︰「跑!老子砸死你!」不料用力過猛,居然呼地從店小二頭上飛過,扔到前面去了。店小二不想這板凳竟會從天而降,不及停下,登時絆了個狗吃屎。
滿街哄然大笑,掌櫃也不禁得意起來,道︰「哼!老子叫你跑!」走了過去,卻只見店小二躺在地上,雙眼圓瞪,身子抽搐幾下,嘴角竟溢出血來。
街上霎時陷入寂靜,針落可聞,一個小孩眼尖驚道︰「他死了。」聲音清亮,猶如一道閃電瞬間擊中掌櫃,掌櫃呆若木雞,茫然站在那里。
不少觀者縮回頭去,悄悄將門窗掩上,以示事不關己,也有一些好事者站在那里,等著看熱鬧。
忽有一人踏出人群,身影迅捷,眾人眼前一花,便見有一人蹲著察看店小二傷勢,此人青衣獨臂,年紀雖不甚老,約莫三十余歲,但讓眾人驚異的是,他那滿頭長發已經一片銀白,端地詭異至極。又有一名十歲小孩走出來,眉清目秀,道︰「爹爹,他怎麼樣?」聲音出來,卻是適才驚叫那個小孩。
白發人站起來,搖頭道︰「此人已死。」掌櫃冷汗直流,心頭狂跳,要知這是鄴都,其他地方倒也罷了,塞點錢也就了事,而這鄴都城可是非償命不可,不過這也不完全是掌櫃的責任。
掌櫃定住心神,抹抹汗道︰「各位鄉親兄弟,大家可是親眼目睹,這不完全是小人的錯,待時可要幫我求求情。」白發人頷首道︰「七分在你,三分在他。」旁一人點點頭道︰「顧掌櫃,你一時失手,郭將軍知情定會從輕發落的。」
忽听有人叫道︰「柴公子來了!」便听一人笑道︰「各位鄉親,出什麼事了?」白發人舉目望去,只見人群分開,遙遙走來兩人,不斷與身旁百姓微笑示意。
當先一人,約莫三十余歲,望之甚是文雅,修眉清目,膚色白皙,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神色溫和,想必便是鄴都百姓所說的柴公子。而後一人,更為年輕,也就二十四五歲,卻是生得威武高大,英氣逼人,容貌雄偉,微笑之際,也不怒自威,倒不知是何人物。
顧掌櫃見得二人來,心中一舒,連忙向前一跪,道︰「柴公子,小人一時失手打死敝店伙計王福,求柴公子替小人向郭將軍求求情,小人確實不是蓄意生事,各位鄉親都在場啊。」
柴公子微微色變,忙將顧掌櫃扶起道︰「顧掌櫃快快請起。」而身後隨行那名年輕人已大步前上,皺起眉頭,伸手去觸王福鼻息,還未觸到,卻听白發人嘆道︰「不必了,已經死了。」
那年輕人一笑,道︰「謝謝朋友。」起身轉頭道︰「大哥,人已經死了。」柴公子沉吟片刻,道︰「顧掌櫃,你的為人鄉親們都知道,柴某信你失手,但只听你一面之辭,不足為證,」頓了頓,聲音一揚,看著眾人,又道︰「不知哪位鄉親願意隨柴某去作個人證?」
此聲一出,立時便有數十個人出來,欲去見郭將軍,柴公子一愣,不知如何,遂笑道︰「人家說‘見官如見虎’,鄉親們倒不怕。」話方說完,便有一人笑道︰「能踫上郭將軍這麼平易近人的虎,大伙還怕什麼,鄴都若沒了郭將軍,大伙恐怕真給老虎吃了。」眾人齊笑,紛紛鼓掌。柴公子似是感激,拱手道︰「謝謝各位鄉親。」
忽那隨行的年輕人笑道︰「大哥,不如請這位朋友去吧。」伸手一指,指向那白發人。柴公子一笑,知自己這兄弟喜交俠士,見那白發人雖是孤寒一點,但是氣宇不凡,隱隱還藏有一股英氣,定是藏龍臥虎之輩,便略略頷首,微笑道︰「這位朋友,可否隨柴某去一趟?」
白發人一愣,似是躊躇,忽身旁那小孩道︰「爹爹,去看看吧。」白發人一笑,道︰「爹爹有說不去麼?」說罷抬起頭來,笑道︰「在下久仰郭將軍大名,就相煩柴公子帶路了。」
那年輕人一喜,道︰「先生請!」柴公子淡淡笑道︰「朋友請隨我來。」白發人頷首,攜著小孩,與那他二人並肩而行。眾人見事了,便紛紛與柴公子示意後離去。
五人走過兩條街,便見一座府宅,甚是普通,和一般人家沒甚區別,只是稍微大些,白發人抬頭,但見門頭大匾寫著︰將軍府。
柴公子頓住,笑道︰「三位暫在此稍後,柴某先去通報一聲。」說罷便與那年輕人進去。只剩下那白發人和小孩,以及顧掌櫃。那白發人呼出口氣,看著那塊門匾,道︰「痕兒,你可知這郭將軍是何等人物?」
兩人便是思遠與天痕,自那日離開齊雲之後,二人飄然北上,登泰山絕頂,凌華山大陡崖,踏雪太行,泛舟黃河,四處雲游,晃眼過去兩年,思遠自北上以後,似乎忘了過去,興致極高,帶著天痕游歷名山大川,連當年對羲寂大師說的話都忘了,而頭發卻一天天灰白,終于有一天天痕醒來,驚駭的發現思遠已滿頭白發,思遠不以為意,若吟若歌,如癲如狂,哈哈大笑。
這日二人從太行山脈下來,向南而走,便來到這鄴都,踫巧便遇上顧掌櫃追店小二這一幕。
天痕搖搖頭道︰「爹爹,這郭將軍很厲害麼?有風雪先生厲害麼?」思遠笑道︰「風雪先生是順勢而生,他能趕走契丹人不是他一人的功勞,而是千萬萬中原百姓齊心協力共同抗遼的結果,風雪先生只是起了樞紐的作用罷了,而這郭將軍卻是逆轉乾坤的重要人物,乃是大漢前帝劉知遠手下重將,開國勛臣之一,當年為大漢一統北方立下汗馬功勞,功勛顯赫,威震四方。」
天痕羨慕道︰「做將軍可真威風啊!」思遠一笑道︰「你以後學了本事,可以自己去闖一番事業,到時爹爹臉上也有光了。」天痕點點頭,答得干脆︰「好!」思遠淡淡一笑。
顧掌櫃正自發抖,心中慌亂,完全沒听思遠二人說什麼,忽听腳步聲響,便見柴公子與那年輕人走出來,不禁怯道︰「柴公子……」柴公子道︰「郭將軍軍務繁忙,眼下不在府上,此事便由魏仁魏大人來辦。」思遠一听郭威不在,心中不覺遺憾,道︰「不錯,這事本應刺史來管。」思遠適才便感奇怪,怎麼一般民事也會由將軍管,卻又不便詢問,直到此刻方才說出。
顧掌櫃冷聲道︰「你知道什麼?以前鄴都那個刺史混蛋至極,一直欺壓我們,後來郭將軍來了,才將他禁住,此人現在不過掛著個空殼而已,鄴都城的父母官,滿城誰不知道是郭將軍?」柴公子笑道︰「這位朋友剛來鄴都,不熟悉,」頓了頓又正色道︰「好了,顧掌櫃,你的事我已經和魏大人說了,魏大人說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念你失手,可以從輕發落,但少不了要關你幾年,快進去候審吧。」
顧掌櫃哭喪著臉,身子顫抖,柴公子看後也不覺難過,嘆道︰「顧掌櫃,我知道你上有老母,又有妻兒,但國有國法,何況這人命關天的大事,你放心,家中的事我會幫你料理,定不會讓你家吃苦。」顧掌櫃頓時跪下,嚎嚎大哭道︰「柴公子,待我顧德出來,必作牛作馬,償還公子的恩德。」柴公子臉色沉重,將顧德扶起,道︰「顧掌櫃,可別這麼說,天下人人皆是父母所生,什麼作牛作馬,望你以後能洗心革面,不要在做出這等糊涂事來。」顧德起來抹淚點點頭。
思遠輕嘆一聲,仰首望向天際。
那年輕人笑道︰「顧掌櫃,大丈夫頂天立地,莫要哭哭啼啼,怕什麼,出來照樣一條好漢。」柴公子又笑道︰「二弟說的對,那二位就快快進去吧。」
思遠嗯的一聲牽著天痕,便隨顧德進去,進門後有個衙役,帶著三人去了,而那柴公子和那年輕人仍自站在那里。
那年輕人道︰「大哥,你莫看此人斷臂白發,我敢打賭,他的武功絕對在你我之上。」柴公子點點頭,嘆道︰「此人若能招于義父麾下,定是名驍勇善戰的沖鋒將領,現在我們正是缺少武功高強的俠客,想那年,風雪先生于三軍之外一箭射殺耶律朗五,何等氣概,耶律德光聞風而逃啊。」
那年輕人笑道︰「正是因為缺少,所以要結交,此人我看還行,只是行事有些不果斷,這倒沒多大關系,說不定還能結交出個好兄弟!」說罷哈哈大笑。
柴公子頷首,遂二人不再言語,靜靜站著等待思遠出來。
過了一會,思遠拉著天痕才出現在門口,顧德想是已被抓,思遠見柴公子二人還站在門口,不由一愣,道︰「二位這是……」
卻听柴公子笑道︰「相逢不如偶遇,柴某有緣遇上先生,豈能不去喝一杯?」那年輕人也笑道︰「先生可不要嫌棄我們?」思遠哈哈一笑,道︰「兩位如此盛情,在下若如不去,豈不大煞風景?」三人相顧一笑。
柴公子一笑道︰「還沒敢問先生姓名?」思遠笑道︰「在下月思遠,」又模模天痕腦袋道︰「這是犬子月天痕。」
柴公子淡淡一笑道︰「在下柴榮。」
那年輕人笑道︰「我叫趙匡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