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痕聞言轉首,大笑道︰「說得好!有錢就了不起嗎?我憑什麼要賣水給你?」黃衣少年錯愕,方知吃了個啞虧,頓時臉色漲紅,氣得險些吐血,大叫一聲,疾步沖上前,抽出長劍便向天痕迎面刺來。
天痕眉一軒,反身踢出一腳,登時將他長劍踢飛,旋即足下邁出一步,左肩向前一推,黃衣少年虎口發麻,身子不由自主向後傾,正自吃驚,突然腳跟被絆住,胸口被人推了一下,立時跌得四腳朝天,渾身塵土,甚是狼狽。
旁側四人看見天痕雙手未動,便將人打翻在地,武功大是高明,均是吃驚不小,褐衫漢子見得兒子吃虧,不由地惱羞成怒,大步上前,一把拉起黃衣少年,怒聲喝道︰「這位小哥,犬子縱有不是,但何必這般欺凌于他,今日既然動手,那便不能善罷,在下向小哥討教幾招!」
天痕道︰「廢話少說,動手吧!」褐衫漢子見天痕殊無懼色,不禁暗暗心驚,當下不敢托大,大喝一聲,踏步上前,使出一招「雙喜臨門」,左掌游龍穿出,右掌虛擺不定,卻待天痕招式出來之後,再行變招出手。
不料天痕巋然不動,褐衫漢子一驚,後招發不出來,只得硬著頭皮打了過去,掌勢方到,天痕倏地斜跨一步,巧不不巧,正好從褐衫漢子掌隙間鑽了過去。
褐衫漢子見天痕邁出一步,便已繞到身後,心驚更甚,連忙轉身,順勢送出一招「順水推舟」,豈料天痕又左兩步右兩步,走回原地,卻還是在他身後。
褐衫漢子連接兩招撲空,實是驚駭欲絕,轉身但見天痕又舉步走來,當下使出一招「惡虎攔路」,身子一側,手足俱張,欲阻其勢,哪知天痕身子順勢一轉,竟爾又繞到了身後去。
一時之間,只見褐衫漢子拳腳並用,宛如無頭蒼蠅,四處亂撞,卻偏偏沾不到天痕半點衣角,天痕足下漫步,意氣風發,猶若攜挽蘭芷,閑庭信步,倒不似在與人爭斗,卻似是在觀風賞景一般。
藏劍盟余下四人瞧得目定口呆,心底不無駭然,雲裳兒見天痕引得這褐衫漢子轉個不停,絕似陀螺,甚是滑稽,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褐衫漢子滿頭大汗,渾身解數,仍是奈這少年不得,但見他愈走愈疾,自己卻不由自主地愈轉愈快,不過片刻,竟見四面八方全是他的影子,登時大驚失色,冷汗直流,忖道︰「今日難道見鬼了不成?!」
過了一陣,天痕見得褐衫漢子已經精疲力盡,當下足下一止,立在原地,褐衫漢子卻兀自旋轉不停,天痕揮手一撥,褐衫漢子方才癱軟在地,卻再無力氣站起,只得匍在地上大口喘息道︰「罷了,技不如人,在、在下……認栽!」
天痕神色冷淡,轉身拉住轡頭,說道︰「你這兒子品行不端,卻是你這當爹爹的沒好好管教,今日小懲,望你父子好自為之!」
黃衣少年見得連爹爹都打他不過,哪里還敢造次,連忙頭點如啄米,嗯聲連連,繼而見這青衫少年冷哼一聲,牽著青驢,與那白衣少女向西北而去。
如此一鬧,卻是耽誤了路程,雲裳兒不以為意,天痕卻有些惱火,向晚之時,兩人尋不到宿頭,只得在山林間睡了一晚,夜里天痕攏起篝火,野獸不敢接近,但頻頻嘶吼,咆哮山林,卻是嚇得雲裳兒不敢睡,天痕無法,便與她說些故事,她方才靠著天痕,悠悠睡去。
次日兩人匆匆趕往澶州,終在向晚之時進了城,天痕也不作停留,徑自牽著青驢去了黃河渡口,買了一些物什,雇了一葉小舟,便順流東下。
當晚夜色甚佳,風清月明,江面被染得粼光閃閃,清風徐來,水波不興,老船家淘米煮飯,雞鴨魚肉擺了一桌,色澤鮮艷,香味撲鼻,兩人均覺胃口大開,大快朵頤,忽地舉頭而觀,不覺相視而笑。
酒飽飯足之後,天痕飲下半角黃酒,見得夜景妙不可言,一時來了興致,從袖間抽出玉笛,走到舟楫首,迎風而立,橫笛吹奏,笛聲悠揚而起,宛若清風一抹,順著遼闊的江面遠遠送出,清新悅耳。
雲裳兒本不會飲酒,但為了不擾天痕興致,也隨著飲下半杯殘酒,不過片刻,酒力上涌,頓時俏臉燒紅,如抹胭脂,卻愈發楚楚動人,清麗不可方物。
她見得天痕迎風吹笛,不由莞爾,走上舟首,抱膝而坐,悠悠听著笛聲,靜靜看著一望無際的江水。
雲裳兒听了一陣,忽覺這笛聲雖然抑揚頓挫,卻隱隱透出一股郁憤之氣,悶于心間的苦楚,說不出,道不明,一時觸動心弦,忖道︰「天痕哥哥心里苦悶,裳兒又何嘗不是,天痕哥哥與裳兒同命相憐,無依無靠,我們還不如這般永遠漂流下去……」
雲裳兒心生感觸,明眸微濕,听得笛聲開天破雲,渺不可聞,只覺與爹爹相聚遙遙無期,心里難過無以復加,不由啟齒輕聲歌唱。
「擊鼓其鏜,踴躍用兵。土國城漕,我獨南行。從孫子仲,平陳與宋。不我以歸,憂心有忡。爰居爰處?爰喪其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于嗟闊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這首《擊鼓》出自詩經里的邶風,說的是一名衛國兵士,遠戍陳宋,臨行與妻子訣別,且立下誓言,豈料久役不得歸,歸期難望,信誓無憑,又懷念妻子,而後寫下了這篇郁憤之詞,其詩詞情激烈,離別之悲,無以復加,為後世所青眼。
雲裳兒年方及笄,對男女之情只是懵懵懂懂,只因想念爹爹,一時感懷,不禁唱了出來,不曾想到這首詩歌本是訴說愛情的,卻只當親人之間的離愁別恨罷了。
天痕聞得曼曼歌聲,不禁放下笛子,望著江面出神,喃喃道︰「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雲裳兒听天痕喃喃不休,只感奇怪,低頭碎碎念,忽地小臉發燙,心里怦怦心跳,直如鹿撞,道︰「天痕哥哥,你、你別念了。」
豈料天痕置若罔聞,兀自念了一陣,突然將脖頸上的玉佩取了下來,遞給雲裳兒,道︰「裳兒,你瞧。」
雲裳兒雙手接過,仔細端詳,忽地驚奇道︰「上面有字,一夜枯榮,浮生百年,笑一世與汝共飲雲煙。」天痕道︰「這是我娘留給我的,爹爹說這是下句,還有上句,叫什麼幾朝生死,春秋千載,窮一生與子攜手江湖。」
雲裳兒心里默記,緩緩念道︰
「幾朝生死,春秋千載,窮一生與子攜手江湖。
一夜枯榮,浮生百年,笑一世與汝共飲雲煙。」
天痕听著這兩句詩,望著墨墨江水,不覺心生欽佩,說道︰「我爹娘當年定然恩愛得緊,他們立下這般不離不棄的信誓,令天痕好生佩服。」雲裳兒含笑不語,忽地問道︰「天痕哥哥,照此說來,這玉佩當有兩枚了,那另一枚呢?」天痕一怔,道︰「爹爹說另一枚在娘親那里。」
雲裳兒哦了一聲,又將玉佩還給天痕,天痕將玉佩掛上,藏在衣襟內,忽听身後有人呵呵笑道︰「小公子,你怎地這般糊涂,人家小姐想要定親之物呢!」
天痕錯愕回首,只見老船家端著一盤子熱好的果蔬過來,滿臉堆笑,道︰「小公子,女孩家的心思你不會明白的,別想了,帶她回家去,拜上尊母吧!」
天痕這才恍然醒悟,頓時哭笑不得,雲裳兒雖是矜持,但聞言也忍不住笑了出來。天痕見她嫣然一笑,宛似春雪初融,只覺連天邊明月也失了顏色,不由地怦然心動,臉上一紅。
待老船家笑呵呵而去,兩人靜坐無語,甚是尷尬,天痕道︰「裳兒,老人家他不知始末,你別在意。」雲裳兒微笑搖頭,毫不在意,卻似頗為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