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及此,柳浮玥便再也忍不住頹然跪倒在了地上,冰眸爍爍,像是要濺出幾許淚花來。
雙臂顫抖著抱起那具燒得只剩骨頭的尸體,任由那炙烤的溫度燙了手也感覺不到,此時此刻,柳浮玥只覺得胸口一下子就被掏空可,頓時什麼感覺都沒有,沒有悲傷,沒有悔恨,甚至都不覺得怎麼心痛……
因為他的心早就不在自己身上了。
大概是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見不著鏡月未央,在真正面對的時候,即會產生一種手足無措的茫然感,腦海里自動排斥著這樣殘忍的現實,微微抬眸時,渀佛還能看見那個人笑著打量自己,肆無忌憚地挑著眉頭,捏起他的下巴深深看進他的眼里,口吻是前所未有的霸道——
「玥兒,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徹徹底底地愛上我!心甘情願地對我笑,心甘情願地為我妒,心甘情願地在我身下承歡低喘……見不到我會牽腸掛肚望穿秋水,看見好玩的東西會第一時間想起我,如果我被誰欺負了,你也會火燒眉毛地趕來救我。」
可是她如今被欺負了,他也嘗到了火燒眉毛的滋味,卻還是晚了一步……
過了一陣,當副將迅速領著兵士,牽了馬馱著半路救來的那兩人趕到的時候,便只見得柳浮玥抱著燒焦的尸骨縮在路邊的火圈外低低悲泣,垂著頭嗚咽得像個孩子。
出于震驚,眾人齊齊緘默,一時間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副將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沒能吭出半個字節來。
見此情境,楚鶴鳴不由轉頭看了一眼白朗之,面上頗有一些不忍——由此看來,這個男人再如何清傲冷血,他對鏡月未央的情義,恐怕並不比他們少一絲一毫。
白朗之卻是神情冷淡,就那麼涼涼地看著男人,渀佛要看穿他的靈魂。
西風裹挾著火焰在周圍呼嘯流轉,燒毀的煙灰散滿了整個晦暗的天空,死里逃生的人畜低低悲鳴,聲嘶力竭,斷斷續續的聲音听起來有種莫名的淒楚。
副將蹙著眉頭沉思良久,繼而長長嘆了一口氣,轉頭指揮下屬退開,留柳浮玥一方清靜與片刻的安寧。
沒有人知道這個男人的苦,他背負了太多太多的東西,所以即使擁有翻雲覆雨的權力,也從來沒有真正的開心過。
他跟在清王身邊多年,唯一一次見他笑,就是有一回在街上巧遇鏡月女君,雖然隔得很遠,差不多有百步之遙,他卻是一眼就認出來了。久別重逢的喜悅無可掩飾地染上了男人原本冷峻的眉眼,那一瞬有如堅冰化水百花盛放。
然而,這個素來無懼無畏的男人,在那個時候卻不敢上前去打招呼寒暄,他寧願守著那種卑微的歡愉,也不敢冒險毀掉他無法守護的幸福。
等人都散得差不多了,白朗之忽而輕笑了一聲,拄著拐杖慢慢踱到柳浮玥身邊,舀拐杖輕輕捅了捅他的肩膀︰「喂,我說,你不會連央兒的……尸骸也認不出來吧?……真是差勁啊!央兒可是說過,就算你化成了灰燼,她也能一眼就認出來呢。」
听到這話,柳浮玥的肩膀微不可察地輕輕動了動,白朗之一句話說完,便不再說第二句,轉身便要走。
才轉過頭,手臂就被猛的拽住,五指緊緊地勒在手腕上,險些被捏得骨折。
柳浮玥抬頭看他,冰川似的眸子里燃燒著灼人的烈焰︰「你……剛剛,說什麼?!」
白朗之輕輕一哂︰「你以為,央兒若是遭了不測,我還能笑得出來嗎?」
都是關心則亂啊關心則亂……其實他早該猜到,央兒是這個男人此生無法逃避的劫難。畢竟,她花在他身上的心思,比旁人不知多了幾倍。
「那——」
前一刻才剛剛跌落地獄,眨眼間又從地獄上了九重天宮,巨大的起落讓柳浮玥失去了判斷的能力︰「這支骨簪怎麼會在這個人的身上?」
「你說這個啊,」白朗之接過被煙火燻得有些發黑的骨簪,不仔細看還瞧不出來,虧這個男人能一眼就瞅到,真真是上天要叫他痛徹心扉這一次,才會知道什麼是最重要的,「前兩天央兒不小心弄丟了,大概是被誰給撿了去吧……」
听到這樣的解釋,柳浮玥的整張臉都僵成了冰塊,知道自己鬧了個天大的烏龍,還被那麼多人尤其是這兩個男人看了笑話,險些怒火攻心嘔出血來,卻又苦于發作不得,只得冷冷哼了一聲,跳上馬背狠狠甩了一道鞭子轉瞬就跑沒了人影。
不過,只要她沒事,那麼所有的一切都不計較也罷。
這廂鏡月未央被柳逸軒劫走之後,一路被控制著心魄,也顧不到村子里的境況,兩人快馬加鞭趕了三日,回到了聖焰的一個邊城。為了不讓鏡月未央的身份引起麻煩,柳逸軒暗中找了人來幫她易容,萬全起見,干脆就易容成了一個留著兩撇小胡子的男人。
鏡月未央生性活潑貪玩,就是被柳逸軒攝了七魂,那六魄卻還是骨子里的紈褲,除卻對柳逸軒言听計從之外,她倒也能自行應對一些簡單的事物。
比如閑暇之余,郡守的小公子找她聊天。
「喂喂喂,你坦白跟我說,陛下是不是……有那種癖好?」
鏡月未央疑惑地看向他︰「什麼癖好?」
「嘖……怎麼說呢,就是……斷袖之癖?喔……也可以說是龍陽之好。」見鏡月未央仍是一臉茫然,小公子一著急,忍不住拔高了聲音,「這麼說吧,陛下是不是喜歡男人?」
最後一句鏡月未央總算听懂了,然而卻沒急著回答,只是意味深遠地笑了一笑︰「你為什麼會這麼問?」
「呵——」小公子撫了撫衣袖,抬頭挺胸一副「本少爺無所不知」的模樣,「若是陛下不喜歡男人,怎麼會天天把你帶在身邊寸步不離的?就是跟我爹說話的時候,還總是隔三岔五的轉眸看你,偶爾見不到你就急著找你……當然,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最明顯的證據,就是——你們兩個大男人每天晚上睡在同一個屋子里,難道不是很奇怪嗎?好像還會有奇怪的聲音傳出來……」
聞言,鏡月未央臉色一冷,長劍刷的就架在了小公子的脖子上︰「你偷听牆角?」
見他心虛,小公子反倒得意了︰「嘿,你就承認好了嘛!這有什麼好害臊的?雖說男寵什麼的听起來不太有面子,但好歹是皇帝的男寵,只要得到陛下的寵愛,那可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紅人了!」
舀劍嚇不住他,鏡月未央便收回了手,抬眉輕輕一哂︰「既然你這麼想當男寵,不如我今晚就同陛下舉薦你?」
「別別別……本少爺喜歡的可是胸大臀翹的美妞兒,做不來那勞什子的男寵,再說了,就算我想伺候陛下,陛下也不一定就能看上我呀……」小公子忙著揮了揮手,確定鏡月未央只是在開玩笑,才有慢慢靠了回來,眉眼間是憋不住的好奇,「話說,那個……你們在床上的時候,是誰在上頭,誰在下頭?」
「哼,當然是小爺在上頭!」
鏡月未央小胡子一翹,隨口就答了出來,聲音不大不小,卻正巧落在剛進門的兩人耳里。
「咳咳……」
柳逸軒假意咳了兩聲,視線刷的掃向鏡月未央。
「咳咳咳!」
郡守立刻跟著重重咳了三聲,使勁瞪了一眼那個不成器的紈褲小兒,警告他馬上閉嘴,最好能瞬間從他面前消失!
「哎!完了,被他們听到了!」小公子飛快地朝鏡月未央吐了吐舌頭,立馬縮著腦袋就從邊上的側門閃了出去,留下爛攤子給郡守收拾。
郡守動了動喉結,本想給小兒辯解幾句,然而那樣的話題……說了比不說還糟,便忍了話頭沒出聲。眼前的兩人卻還在你看著我,我盯著你,不冷不熱不溫不火地對峙著,不過片刻的功夫就急出了一頭的冷汗。
「跪下!」
耳邊冷不丁爆出這兩個字,嚇得郡守膝蓋一軟順勢就跪了下去,那廂鏡月未央卻沒有那麼听話,頭一次反抗了柳逸軒的命令︰「不要!」
說著還揚了揚下巴,擺出一副我就不跪你能舀我怎樣的架勢。
柳逸軒原是要挽回他的顏面,卻不想鏡月未央這般不配合,當即沉了沉臉色,對郡守冷冷道︰「你先下去。」
「是是……」
既然能當上郡守,這點兒察言觀色的能力還是有的,所謂非禮視非禮听非禮打探……都怪那個該死的臭小子,什麼熱鬧都敢湊,偏偏哪壺不開提哪壺!
門一關上,柳逸軒就快步逼至鏡月未央面前,伸手一把撈過她的腰,將她的身子緊緊抵在胸口,眸色愈發危險︰「怎的,才幾天膽兒就肥了,連我的話也敢違抗?」
這些天每隔兩個時辰他就對她進行一次攝魂,沒理由會讓她尋到間隙,除非她對自己抵抗能力越來越強了。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如果有什麼方法,可以讓她一輩子都只听他的話……
對上那灼眼的火眸,鏡月未央不由得心虛,討好似的湊過去親了親他的臉︰「不要叫我跪嘛,我不喜歡給別人下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