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吼完,易傾南慌忙罩上那件黑衣服,扯散自己的頭發,呸呸往掌心吐了口唾沫,在地上胡亂抹了兩把,再往臉頰上又抹了兩把,五秒鐘搞定這些,便是火燒般的躥上大樹,從原路跳上牆頭,往遠處飛奔。
如此挑釁開罵,那裴大將軍肯定氣得沒法,鐵定要闖進門來,這樣一來,石頭和那些被關押的少年人就得救了!
而自己,別無選擇,只有撒開腳丫拼命跑!
跑著跑著,感覺距離已經很遠了,忍不住回頭望去,只見那院門仍是緊閉,居然沒人闖進來,而那院子里卻站著一道挺拔軒朗的身影,正被石頭緊緊抱住大腿,哭得稀里嘩啦。
好石頭,倒是個不笨的!
易傾南在心底一聲贊。
許是察覺到她回頭窺視的眸光,男子黑眸微微一閃,手指勾起,輕輕彈出。
易傾南剛轉過身去,沒奔出兩步,就听得下方細微聲響,右腿腿彎處不知被什麼刺了一下,哎喲一聲,身子一歪,從高高的牆頭上直摔下去!
這牆頭比之前的院牆稍稍矮些,但至少也是一丈多高,這麼高的地方摔下來,還不斷胳膊瘸腿的?!
易傾南臉色煞白,迷糊間好似是本能翻了個筋斗,膝蓋一彎,雙手一撲,竟穩穩著地,完好無損!
心頭一喜,听得後方腳步聲聲,又有大群人追過來,趕緊扭頭就跑。
這一動不打緊,卻覺右腿酸軟,使不上勁,只得拖著條腿努力朝前挪。
剛轉過一個巷口,忽見路邊停著輛馬車,一名中年男子正站在車前與人說話,只考慮了一秒鐘,易傾南當機立斷,悄聲湊近,趁其不備,打開車門鑽了進去。
還沒坐下,就對上一雙狹長清淡的眼。
呀,這車里竟是有人的!
易傾南听得外間追兵奔近,忙對那人比劃了個噓聲的手勢,她也知道自己如今披頭散發,滿面污泥,這副尊榮實在有礙觀瞻,只得稍微往門邊退了一點,訕訕笑道︰「這上京城治安不好,大白天的有人打劫,害我摔了一身泥。」說完自己先汗了一個,話說就這身衣裝長相,能將她作為打劫對象,估計那劫匪是個色盲加白內障。
那人輕哼了一聲,沒有搭話。
易傾南縮了縮脖子,用衣袖抹了下臉上的泥,又理了下理頭發,自覺應當順眼了不少,剛要找點話題來套近乎,就听得車前有人喚道︰「白先生,可以走了麼?」
「走吧。」那人惜字如金,只吐出兩字,便閉眼假寐。
車輪 轆 轆轉動,馬車緩緩前行,忽然間,車廂猛然一頓!
易傾南沒坐穩,直直朝那男子撲過去,手掌剛要搭上男子的肩,就見他眼眸睜開,眉頭蹙起,也沒見什麼動作,自己的身子就朝反方向摔了出去。
車廂里除了兩人之外,還堆放著好幾只大木箱,另有花花綠綠的衣物綢帶之類,易傾南正好撞在一堆衣物上,倒也不痛,就听得車外有人斥道︰「你這人走路不長眼楮的嗎,這樣寬的路,為何非要擋在我馬車前面?」
「大叔對不起,我們是裴府的下人,在追一個穿灰衣服的麻臉小子,剛剛應該就從這里跑過去的,請問大叔你看到沒有?」
易傾南一听這話,嚇得屏息噤聲,見那男子有意無意瞟了自己一眼,忙扯了衣襟向他展示,這可是黑色,不是灰色!
「什麼麻臉小子,沒看見!」中年男子哼了一聲,又道,「裴府是吧,我們展家班班主前些天才被請去你們府上見了楊嬤嬤,商量籌備月初老夫人的壽辰,今日正在這店里制戲服呢,一來二去的還得修改好幾回,正愁時日不足,你們還攔我的車,耽誤了大事誰來負責?」
他這一責問,追趕的眾人忙不迭退開,自覺讓道。
「我們追人心切,對不住了。」
中年男子撇撇嘴,轉頭過來問道︰「白先生,你沒被撞著吧?」
易傾南眨了眨眼楮,神情無辜,可憐兮兮望著那男子,男子看了眼面前髒污泥濘的少年,明明是張丑陋不堪的麻子臉,卻生了雙黑白分明的大眼楮,羽睫顫動,瀲灩生光。
似被那盈盈波光閃了下神,男子微頓一下,方才應道︰「我沒事。」
那中年男子瞪了車下眾人一眼,趕著馬車走了。
听得馬蹄聲起,車輪滾滾,易傾南暗地舒了口氣,朝那男子拱了拱手,討好一笑︰「謝謝先生相助。」
男子面無表情坐著,看都不看她一眼。
易傾南踫了個軟釘子,也不覺尷尬,眼見一場大禍化于無形,緊繃的情緒頓時松弛下來,笑嘻嘻自報家門︰「我姓易,名叫小五,先生叫我小五就好,請問先生尊姓大名?」
男子還是沒回應。
換做別人,也許早沒了聲兒,但易傾南就是個自來熟,小嘴啪嗒啪嗒動個不停︰「先生是本地人吧,可是在上京開辦學堂的?身邊需不需要個書僮什麼的?幫先生打掃打掃,鋪鋪紙,磨磨墨?先生你看我合適不,我認識很多字的,還會作詩,畫畫,編歌,煮飯,洗衣……」邊說邊是小算盤打得不停,看這人少言寡語的,心眼兒還不錯,至少沒把她供出去,人家叫他先生呢,看來也是個有身份的人,要不就他了?
「不是。」
易傾南愣了好一會,才慢慢反應過來。
真是言簡意賅啊,她說了那麼多,他就兩字,一下子就把她後面的理想全都否定了。
嗚嗚,不過是想找份差事而已……
好在她抗壓能力超強,很快就調整了心態,對方不愛說話,那她也就不鼓噪了,安心坐車便是。
那馬車行了一陣,車速緩了下來,慢慢悠悠停住了,易傾南也不賴著,當即站起抱拳,信誓旦旦道︰「先生大恩大德,沒齒難忘,將來先生若有用得著我易小五的地方,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男子仍如老僧入定,端坐不動。
易傾南笑了笑道︰「那個,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我們後會有期。」說完朝他揮揮手,拉開車門就要往下跳。
「等下。」男子驀然抬眸,沉靜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表情。
易傾南回頭︰「啥?」
「你會修琴麼?」他問。
「修琴?」易傾南怔了下,只見車外的日光照在他的臉上,面色微白,眉目如畫,山水般清朗軒秀,一襲綠衣寬松舒展,叫人想起湖邊青盈盈的竹林,枝葉修美,隨風蕩漾。
這上京城怎麼盡出美男,個個出類拔萃,獨具特色,真把她眼楮都看花了!
易傾南一听有戲,也顧不得看美男了,歡喜得連聲答應︰「會的!會的!」
這會兒別說是修琴,就是修航空母艦,她都會拍著胸脯說沒問題!